曾经在一本画册看到过一幅题为《湖畔》的摄影作品,大雪初霁。清冽的湖边,薄薄的雪翅交叠成大片蓬松柔软的积雪。雪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铁条钉成的椅,冷铁的黑色凸现在积雪之上。整个画面是静态的、肃穆的,雪梦幻一般烘托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空寂。这样一个简约的画在一瞬间抓住了我的心,并且打开了我与画面之间一条想象的通道。空空的铁椅,它在湖畔经历了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濒临一湖静水,独对空蒙苍天,横卧一片野地,裸露在季节中的筋骨被风雨雷电,日月星光穿过。铁椅只是固守。等待一个人,一个在冥冥之中和它有着某种联系和默契的人。在某一天某一个时辰来临,它渴望承载起这个人生命的重量。
透过积雪,我看见了铁椅上斑驳的锈迹。这是掩埋在时间后面疼痛的伤口和幸福的印记。在这把椅子,也许曾经演绎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一次别去经年后重逢的狂喜;或是黑夜中的沉思与读白,初春时节的朦胧与渴望,秋光里的寂寞与怀想,夕阳西下时淡淡的感伤……
曾经在椅子上坐过的人,有不同的年轮,从黑发少年到白发老人,分别来自人生的四个阶段。他们是椅子的过客,因为时光的河流要载往更远的前方,他们在这里停留片刻,留下了灵魂的芬芳。过客远去,铁椅就被落叶和霜雪掩覆盖。
更多的时候,铁椅融进暮色,像一叶在怀想中缅怀的孤舟泊在时间的岸边。它以执著与时间抗衡,等待一个摆渡的人。纵使时光老去,等待不老。椅子空空,唯其空着,草承纳了一个博大和无限。有什么比守望不息的生命更加久远呢?
而生命与生命的交织处演变出的刀光剑影与金戈铁马的荣辱兴衰是一些交换的场景,深入它记忆的最深处。在时间的滴答声里追溯逝水的源头,遥先从前的天空与河流,如血夕阳与铁骨苍鹰,一马平川上的猎猎战旗与浩浩大漠上的烽火硝烟,以及万丈英雄豪气与方寸之间的似水柔情……如此,有是一部横卧在时间岸边的汗青史册。那些在册页上留下生命印迹的过客随流云远去,复有后来者,以此连绵北不绝,又渺若尘沙。但生命不息,这一部史册在缄默中向未来的岁月敞开,等待一个人携着风雨挥毫着墨。
我不知道这幅摄影作品的作者是何许人,最初的创作意图又是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深入了充满寓意的空间,读懂了人与时空、永恒与流逝之间的一种内在关联。
现在,把这张铁椅搬至我心灵的湖畔,像它在画面中以白雪为背景对生命展开阔大的等候一样,我要让它远离红尘的喧嚣与浮躁,在我内心日复一日地坚守,等待那种生命的极致。比如灵魂与灵魂相遇时燃起的一把火,裹藏的心灵被狂飙痛快地揭开蔽障,踏遍千山万水阅尽人事沧桑后的积淀,梦想的蓓蕾在绚烂的一刻极尽辉煌……也许,这样的生命极致一辈子都不会到来,而等待却永远继续。惟有给拥挤的心灵一片渴望中的空白地带,生命的空间才不断地延伸和扩张。
从《湖畔》中走出来,我已成为铁椅上的一个过客。积雪无痕,我心灵的湖畔却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