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夏,我在医院上班时,接到高中同学M打给我的电话,说他们七岁的宝贝女儿得了白血病,正在北京住院治疗。
我联系了几个在京的高中同学,相约到医院看望M一家。我们在医院的走廊里见到M。这是高中毕业十几年后第一次见到他。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他显得异常憔悴。没想到阔别多年的我们竟然在这种境况下重逢。
他说孩子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冒发烧,来北京确诊后,这段时间的治疗效果不错,病情趋于稳定。
我们透过病房门上的窗口窥见病床上躺着的穿着病服的小小身影,孩子妈妈也在一边侧躺着,好像睡着了。
后来我打过电话,M说女儿的血液指标基本恢复正常,已经回老家上学了。
一晃三年过去了。
2010年夏,M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孩子病情发作,一直没有好转。这段时间,他带孩子去了天津血研所,但病情没有得到控制,反而日益严重。电话里的他语气低沉,但头脑似乎还保持着冷静。我很惊讶,原以为这孩子运气好,能恢复正常生活了,没想到一下子发展成这样。
M问我可否帮他挂一家医院老中医的号。他说这个老中医挺权威的,想给孩子看看。我不认识这个医生,于是动用了所有能找到的关系辗转联系到那家医院的一位医务人员,送了人家一张五百元的礼品卡,终于拿到了号。
第二天,我去医院陪他们看病。在候诊座位上,看见了相依为命的一家三口。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岁了,长得比妈妈还高。高高的孩子却没有半点力气,依偎在妈妈身上。M看见我,马上站了起来。
M显得比上次苍老多了,脸色灰暗,眉头紧簇。看到老同学被生活折磨成这个样子,我不禁对他深为同情。这几年,他为了带孩子看病四处奔波,和单位请了长假,卖了北京燕郊的房子,身心已经疲惫不堪了。
他们进诊室只几分钟就出来了,我心中无法乐观起来。M说医生看了病历,把了下脉,开了一个药方就示意出来了。我想,这种情况可能是觉得没有继续治疗的意义了吧。
我们去抓药,孩子妈妈一路背孩子到药房,比妈妈还高的孩子应该和妈妈差不多重吧,可妈妈竟然有这么大力气。
孩子一直带着口罩,除了眼睛,我看不到她的五官。天气闷热,她终于摘下口罩,气喘吁吁地坐在台阶上休息。那是一张很白很白的脸,五官端正,稚气十足,毕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无精打采地看着眼前走动的人群,偶尔有一两个号贩子在向路过的人兜售,她很聪明地识别出来,扯扯身边妈妈的衣角,轻轻地说,妈,那是号贩子。
我们开了整整一大袋子中药。朋友说明天就要去宁夏那边,那边有个祖传秘方,口碑不错,想最后试一试。我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如果是我,只要有一线希望,做父母的无论如何也要争取。
三天后。
我正在开会,一个电话打进来。看到是M的手机号,我接通了电话。
良久的沉默。然后是抑制不住的哽咽。我全明白了。
“孩子...刚到了那边,...就犯病了.....。我们半夜抱她往急诊跑...,抢救...,慢慢就不行了....孩子走了....。”
我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我没有再见过M同学。他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他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去。
一切恢复了正常,然而似乎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美丽大方的妻子常住天津,说想换换环境,因为坐在家里就睹物思人。
我在微信同学群里又碰到M。每当过年或有同学聚会时,群里会活跃一阵。他和同学们打诨插科,开着玩笑,群里有他这个活宝很热闹。他就像以前高中时代的那个追风少年,会跳霹雳,带着足球在操场上驰骋。
都知道他女儿的事。但大家在群里和M聊着,好像都忘了。
转眼七年了。他们的女儿长到现在,该十六七岁了。
想起高三时,班主任老师让学生写一句自己喜欢的名人名言,然后选取一些比较“深刻”的贴在墙上。这么多年,我只记得一句—“心底无私天地宽”,这恰好是M同学喜欢的名言。
这么多年了,希望老同学真正放下了心中那份伤痛。只有这样,人生的天地才能宽广一些,可以喘息,可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