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李影用专业和耐心,干净利索地打发走了患者和家属们,主任办公室眼看着安静下来了,这时,冲天辫小护士急匆匆跑进来:“主任主任,三十五床快做完手术时突然大出血了,马老师让我请您赶快去看看!”李影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杯,跟着小辫儿跑出去了。
你看看表,五点半了,医院正常六点下班,不过谁都知道,外科大夫从来都没有正常过。这又临时出状况,天知道这李影啥子时候才能忙活完消停下来,再考虑下班回家。
你摇摇头,叹口气,即使现在她能下班回家,也不可能有精力和心情与你分享你不幸隐身的遭遇和感受。与其遥遥无期的等待,不如去做点更切合实际的事情吧,譬如去看看两周没见的老爹老娘。
悄悄地乘上公交车,这次不得已逃了票,因为车上人太多,把投币口都堵上了,你没法投钱进去。拥挤对你倒没有影响,你穿过各色各样的人,站在车厢的后部,一个不影响其他人的位置。
云锦添小区是本市最古老的成片住宅小区之一,土洋结合,楼型众多。你家在小区最北侧一栋最现代化的高层洋房的28层,你父母住在南边仅存的几栋老式的多层板楼的二层。你们中间是大片的豪华花园别墅和景观湖、运动场、健身房、购物中心。
父母家房子虽然老,但是住得很舒服,三室两厅,大阳台大窗户宽敞豁亮,采光出色,楼层低,出入方便。前几年开卖高层,你们弟兄几个商量要给父母换新房子,可是老人说啥都不答应,因为他们实在舍不得这20多年的习惯与方便啊。
二老都快70的人了,退休好些年,身体很好,养花养鸟、旅游书法、广场舞太极拳样样下手,忙得不亦乐乎,不要孩子们陪伴,不用孩子们给钱,退休金一大把,不但自己花不完,还时不时偷偷救济小儿子你。
天已经黑透了。这个时候老娘应该在做饭,老爷子临大字。
你不想吓着老人,轻轻的转动钥匙,把门开个小缝儿,果然客厅里没人,厨房和书房里有点儿小动静,你溜进去又轻轻的关好门。
突然,传来一阵儿轻巧细碎的脚步声,老爹的宠物犬哈士奇巧克力从书房冲出来,一边摇尾巴一边跳着高儿扑在你身上,热情似火的舌头舔向你的脸庞,发出热切而低沉的“呜呜”,你一边拿手抓住它的两只前爪,一边左右闪避火红的狗舌头,同时惊喜地发现了,这次你没有被穿过,这个二哈能看见你!
你爹伸头出来,喊二哈:“巧克力,你干嘛去了?又没人在,你献媚给啷个?”
二哈一边回头看老爹,一边继续冲着门口“汪汪,汪汪”,它恨不得说你个老爹,咋连你儿子都不认得啦?俺们好哥们儿可有日子不见了。
老爹嗓门大了:“你个穷狗子,别瞎闹了,快来陪我继续临兰亭集序!”
二哈看你也没带个牛肉干儿之类的吃食儿,不甘心地低着头跟着老爹去了书房,你也跟着进去了,刚一进屋,天空传来一嗓子:“三儿好啊,三儿好啊,吃了么?吃了么?”,一只大鹦鹉停在书柜顶上,这是老爹的飞行跟班儿老金刚,它也看见你了。
老爹也一愣怔:这鸟儿咋也说胡话?明明没有看见张天明来啊。
这时你老娘颠颠地进来了,张口问老爹:“刚才听见金刚喊三儿三儿,他人呢?”
“要是他来了,一个大活人你会看不见?”老爹摇摇头,今天真是奇怪,鸟儿和狗儿都像真看见张天明来了一样?!
老娘摇摇头往厨房走去,嘴里嘟囔着“这个三儿,都半个月没回来了,也不知道究竟在干嘛,白天给你打电话不接,也不说回个电话,不知道爹妈惦记着你啊?!”
你的眼泪又下来了一批,不论走到什么地步,最疼自己的还是可怜的老爹妈啊!
厨房餐厅连在一起,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盘菜,炸黄花鱼和麻婆豆腐,老娘又进去炒菜,你闻到黄花鱼的香味儿就走不动了,肚子咕咕叫,也难怪,快一天没吃饭了。
你拿起一条最大的鱼,两口啃完了,正要去拿第二条,“喵——呜,喵——呜”老娘的萌宠大黑猫小豆子在你脚下瞪着你,你一向不喜欢这好吃懒做猫仗人势天天欺负老实孩子巧克力的家伙,抬起脚作势要踢它,小豆子灵活地窜到旁边,继续用警惕的眸子盯着你,老娘听到猫叫走了出来,走到桌前看了看“咦,那条大鱼呢?”
你灵机一动,把鱼骨架扔到桌子下面,小豆子蹭的一声扑过去叼起骨头,还没等吃就被老娘看见啦,拿起扫把一顿追打,大黑猫一下子跳到吊灯上,老娘投鼠忌器才罢手。
你冲着小豆子吐个舌头:啦啦啦。
它愤恨的目光意味深长。
老娘把饭菜端上餐桌,喊来了老父亲,白发苍苍的俩人对坐着默默吃起饭,巧克力蹲在老爹旁边地上吐着红舌头,小豆子趴在老娘膝盖上咽口水……多么平淡而熟悉的场景。你坐在餐桌一头,忽然没有了胃口,至亲就在眼前,可你竟然无法触及!
老妈妈又嘟囔起来“最近小三儿是不是出门了?咋老不过来呢,上上周你跟他打电话咋说的啊,老头子!”
老爹安慰“说在南京做什么项目,四五天就应该回来了。”
“这都半月了还没回,不会有啥事儿吧?我这眼皮子直跳!儿子干嘛吧不说啥了,这儿媳妇真不懂事儿,不来看看不说,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压力都大,可不比咱们那年代了。张天明是单位的骨干,事儿多。李影在医院是一把刀儿,忙得天天手脚不沾地,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节奏,有他们的活法,老婆子你就不要担心了,他们不会有事儿的!”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老太太过去从猫眼往外看看,拉开了门。
你妹妹妹夫一家子来了,拿着大包小包的,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外甥女才八岁,满屋子跑着逗狗逗猫逗鹦鹉,妹夫陪老爷子喝两杯,妹妹跟老太太热烈地唠嗑儿,你的心也暖暖地亮了。
手机滴的一声,你看看屏幕,你家里的智能中控发来一条信息:浴室重启完成。
李影回家了。
片刻,来条微信:“张天明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在二楼,马上就回去了。”
二楼指爹妈家,28楼是你们家,这是你们特定的用法,别人不会明白。
你悄悄地站起身来往客厅门口移动,突然老金刚翅膀带来的风声破空而来:“三儿三儿你慢走啊,慢走啊!”
门在身后轻轻的关上了,老爹老妈望着老金刚,一脸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