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一)

烟花散场,莫离莫归

墨熙国史书记载:

墨熙王朝三十九年,冬。

苍狼国来犯,墨熙皇帝御驾亲征,斩敌国太子首级于五灵台之上,苍狼国皇帝震怒,用万两黄金和半壁江山为酬,亡墨熙国,取墨熙皇帝人头。苍狼国将军薛孝义领军出战,双方激战三天三夜,苍狼国节节败退,墨熙王朝大获全胜,皇帝即墨烨桦率军而归。临近皇都,却见狼烟四起,周边四国敌军早已埋伏多时,丞相千代无殇拒开城门,皇帝即墨烨桦拼力抵抗,不敌,万箭穿心而死,墨熙国,亡。

即墨烨桦:

自烟儿离世,我已无心政务,母后和皇后都是害死她的罪人,一个我不能怪罪,一个我无法怪罪。每日,只是上朝、下朝、批奏折,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我只是一个皇帝,一个儿子,却不是谁的爱人。我知皇后并不爱我,她嫁于我也有她不得已的难处,她爱谁也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们只是同床共枕的陌生人。从前我也不恨她,甚至有些喜欢她,这些都是遇见烟儿之前的事了。自我知晓,烟儿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她为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苍狼国并不是突然来犯,烟儿死后,我虽已无心政务,但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却从无丝毫懈怠,出征前一晚,密探来报,截获了一份丞相私通苍狼国的密函。他终究还是动手了,母后刚刚离世,他就已经等不及了。自我记事起,我这位丞相舅舅就从未对我笑过。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我九岁那年。

那日正是夏至,父皇要我去请母后吃苍狼国进贡的冰茶,至今我仍记得,那日的荷花开得是那么艳丽,陪我长大的奶娘的女儿——绒儿,和我步行到母后的寝宫——凤仪宫外。我听见了舅舅和母后在说话,断断续续的似乎在争吵。

“哥哥,不要再这样了,烨儿已经九岁了,他是以后的皇帝,我这个做母后的不能给他丢脸。”是母后的声音,听得出她很疲惫。

“月儿,不要叫我哥哥,我们又不是亲兄妹,叫我殇。”

“哥哥,自我入宫那日起,我们就注定只是兄妹。”

“月儿,对不起,我没能阻止父亲的决定。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了,你跟我走吧。”

“很抱歉,你的月儿早就不在了,这世上只有皇后娘娘了。哥哥,婉华是个好妻子,你也有了一双儿女,这一世,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我们一起长大,为何不能相守到老呢。”

我和绒儿在窗外,看见我那个不苟言笑的舅舅早已泪流满面,我只是觉得他很难过,却不能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痛,让他如此伤心。从小父皇就教育我,“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时的我还不知这句话还有下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想冲进去找母后,却被绒儿拦住了,她比我大一岁,却比我成熟很多。随后我就回到了龙乾宫,告诉父皇,母后在午休,是绒儿教我这么说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撒谎。

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走后发生的那些事。

“月儿,不然我杀了皇帝,然后你还是皇后。”

“哥哥,不要让我恨你,烨桦他还小,他离不开他的父皇。”

“月儿,你竟如此爱他,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你是我哥哥啊,别做那种傻事,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好吧,我答应你,你在世一日,我就会守护好他们即墨家的江山。”

虽然这些事我并不知道可是那年的秋天,父皇还是死了。太医说父皇是因为操劳过度引发旧疾,最终不治而亡。

随后我就登基为帝。

秋日的御花园格外的萧瑟,花和叶子都落了,因为父皇的去世,整个皇宫都变得一片肃穆。我一下子长成了大人,绒儿说,我以后要像我的父皇一样,做个好皇帝。

自我登基,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每日勤勤恳恳。世人皆道,做皇帝好,可是我真的觉得,做皇帝是件很可悲的事。这天下太大,可以相信的人太少,喜欢的人不能做我的妻子,相处三年就离我而去。

父皇的死,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想再失去我的最后一个亲人,我假装不知道。

现在,丞相造反 ,这样也好,我累了,终于可以放下了。明知是陷阱,我还是率大军出发了。

战场上,我拼力杀敌,虽然我本不是弑杀之人。这天下那么大,为何容不下我的烟儿,那我就杀尽天下人,或许那样,她就会回来。敌人越杀越多,我率众将士杀出重围,得了战争的胜利,回京的路上,我交待心腹柳无痕,“若我死后,不必埋在皇陵,就埋在楠檀山巅。”我是整个墨熙王朝的罪人,我愧对母后和父皇,从不认为这天下是即墨家的天下,丞相比我更适合治理这天下,我知他只是为了母后。有些人的一世,只为遇见,不为相守,更何况我和烟儿曾经爱过,在一起过,我知足了。

临近京城,丞相却未开 城门迎接我,后面是三方敌国追兵,我看见了烽火狼烟,我感觉到了万箭穿心,我明白是烟儿来接我了,三年了,她终于不放心我一人独留世上。漫天浓烟中,她的笑靥清晰地毫发毕现,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我叫烟,烽火狼烟的烟。”蹙起的眉,锋芒毕露的眼神,倔强的唇,那已是五年之前。

初见娇颜,晃乱人间

墨熙国野史——《烟贵妃秘史》记载:

墨熙王朝三十四年,春。

即墨皇族第二代皇帝选秀,一民间女子,自称“烟”,嚣张跋扈,却得皇帝另眼相看,封为“凌妃”。一天之内却又按古制封为“烟夫人”,一天之内连升两级,这真是自古也未有的殊荣。民间有传言:一生若为烟夫人,来世不为人又何怨。

多年之后,墨熙王朝被历史的尘土湮没百年,人们仍然记得,那个在皇帝选秀中突然闯入的女子,似是随风而来,轻盈盈地落在皇宫的大殿之中。琴、钟、筝、笛,人不奏而自鸣,荷香阵阵,原来御花园中的荷花竟不畏春寒提前绽放。

年轻的皇帝不顾太后和皇后的劝阻,甚至不问此女子的姓名就执意封其为“凌妃”。不想这女子竟反问皇帝,“即墨烨桦是吧?师父说我是你的夫人,不是什么凌妃。”“皇儿,这女子如此嚣张,怎可为皇家媳妇,又怎能封为如此高的位分。”太后一脸的怒色。“母后,孩儿从未求过您,好不容易喜欢一女子,母后就不要再为难我了。”九五之尊竟也用了“我”字,可见真是极喜欢了。“母后,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就允了皇上吧。”太后不忍驳了皇帝的心意,却又拉不下老脸,皇后的话可真真是及时。“那哀家就依皇后所言,罢了罢了,哀家终是老了。”“谢母后成全。”皇帝一脸喜色,皇后满目平静,不喜不悲,谁又知她的心里何尝不是惊涛骇浪。“即墨烨桦,你的母后真年轻。”被忽视的女子突然出声。“不得无礼。”喜欢是喜欢,但礼法不可废。皇帝开口训斥。太后却因这无心的一句话而满心欢喜,竟也开口对那女子求了一句情,“皇儿,算了,还是尽快赐下封号吧。”“那朕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烟,烽火狼烟的烟。”话落,那满殿的荷香当中竟透出一丝肃杀之气。那女子,眉峰微挑,剑眉星目,拥有大将之相,可惜却身为女子,后来,钦天监的姚侍郎对皇帝如实说。“那,朕就封你为烟夫人可好?”“那好吧。”此时的烟,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她的师父所说的夫人不是烟夫人,不只是那个称号而已。单纯的人容易受伤,所以才有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选秀中出现了烟夫人这个例外,皇帝对其他的入选的女子便兴致缺缺了,由太后和皇后封了些对皇帝有利的妃子,这一年的选秀就落幕了。

命中注定,情之归已

选秀过后,就是皇帝与皇后大婚的日子了,虽然皇后已入宫八年,但封后大典却从未举办,此次后宫已充实不少,太后决定要让皇帝和皇后举行这盛大的仪式。其缘由,众说纷纭,民间有传闻,一说,这皇帝更加偏爱这刚刚得封的烟夫人,太后怕这烟夫人抢了自家侄女的皇后之位,因此举行这隆重的仪式,昭告天下。这二说,就有些离谱了,却有迹可循。说是,这烟夫人才是命定的皇后,是那十八年前就注定好的,有当时国师的预言为证。这的确有些荒唐,可是却不禁让人想起,十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是墨熙王朝十六年,当时的皇帝还是即墨垌——即墨烨桦的父亲。冬至那天,天降奇瑞,皇宫、丞相家、还有南方不知何地,各有一处浓紫、淡粉、萤黄彩柱直冲云霄。国师预言,紫气东来,为帝王之相,萤黄不在,淡粉当为一国之后。就这样,呱呱坠地的九皇子成为了命定的皇帝,并且有了与他一日出生的皇后。这个九皇子就是即墨烨桦,当时的皇后——千代明月所生,天下皆知,千代家的二小姐是命定的皇后,甚至有人说,千代家世世为后,没人提及那个伴随着萤黄彩柱出生的另一个孩子,似乎她已经被遗忘,就像从未出现一般。那国师,也随之不知所踪。此时这件事被人提起,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怎样,这一年的选秀,在整个墨熙王朝史上也是罕见,正二品的封位,皇帝为了留住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烟夫人,真是用了极大的心思了。

第二日,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皇后凤冠霞帔,向着太庙缓缓而去,后宫里的其他妃子是没有资格来太庙的,因此皇帝的身边只有皇后,象征着皇后独一无二的尊崇。

封后大典结束,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烟雨阁——烟夫人的寝殿。前一日,为了准备封后大典,皇帝就歇在了自己的寝宫——龙乾宫。

墨熙国史书记载:

墨熙王朝三十六年,冬至。

晴天碧日,天降鹅毛大雪,烟雨阁大火冲天,烽烟弥漫整个皇都,烟贵妃,甕。皇帝打猎归来,痛哭昏厥,后罢朝三月,身着白衣,三月之间天下皆白,墨熙国内不得嫁娶。传奇女子单名烟,自此消失于世间,葬于皇陵,皇帝亲刻名“即墨烟”于碑上,赐封号“烽火狼烟忠贞孝义皇贵妃”。

千代绯衣:

我觉得自己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的脑子里总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从小我就喜欢荷花,那时候的荷花没有叶子。我的小院里有一个荷花池,虽然它每次盛开,花朵都大大的,拥挤了满满的一池,但我还是觉得它好孤单,好孤单。母亲说我是命定的皇后,所以从记事起,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十岁的时候,我的琴棋书画,早已超过了我的老师——当时墨熙完成有名的才子,晟玉寒。十岁生日那天,爹爹为了给我庆生,摆了盛大的宴席,小皇帝即墨烨桦也来了,去年他的父皇刚刚去世,性格有些孤僻,太后为了让他快乐些,特地让他为我庆生,美其名曰培养培养感情。他来的时候,我正躲在池塘边上看那一朵将要开放的荷花。冬至荷花怎么会开呢?爹爹和娘亲都劝我回屋,我不得不答应着,他们走后我又溜出来,不知为何,我觉得它一定会开的。仿佛内心有一种声音告诉我,再等等,再等等。

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雪花,即墨烨桦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喂,傻丫头,你在干吗?”我看他一脸嚣张,似乎在鄙视我。

“要你管啊,我在等它开放。”伸手指了指那池中的荷花苞。

“说你傻,你还真傻,这冬天,荷花怎么会开呢。”他满脸嫌弃。

“不然我们打赌。”

“赌什么?”

看他一副旁人都欠他百八十万的样子,我突然玩心大起。“如果荷花开了,你就笑一下给我看。”

“如果荷花没开,你就给我当一天仆人。”

“好!”

我和他安安静静的站在亭子中央,等待着荷花的开放。后来,自从我入宫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这么安静的呆在一起过那些最快乐而平静的日子,就在少不更事的年纪度过去了。他每日忙着那么多国家大事,忙着陪后宫里的各个嫔妃。而我呢,忙着应付那来来往往的贵夫人,后来,烟来了之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当时,我们还在打赌,只是没等到荷花开放,父亲已经派人来找我 了。来人称他为皇帝,原来,这就是我要相守一生的人,当时的我还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日暮时分,皇帝回宫,我的荷花还没开。这个赌,我输了。皇帝下旨,要我入宫给他当一日的仆人,太后和我的双亲自然乐见其成。

还记得初初入宫的前一晚,母亲含泪的双眼,“衣儿,君恩常变,得宠莫恃宠而骄,失意莫万念俱灰。你父亲没有你想得那么狠,守好皇后的位子,不只是为了整个千代家,还为了你自己,身处高位,虽需步步谨慎,却也多了保护自己的筹码,衣儿,你记得了吗?”

“娘,我知道了。”可惜当时太过于年幼,我听不懂母亲话里的深意。

午夜时分,突然心口好疼,就像有东西从身体里剥离一般。似乎有阵阵荷香飘过,喊来守夜的琉璃,她说我是太过于紧张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可能是吧,我也这般安慰自己。不过是入宫一日,大家都太紧张了。可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一生,直到母亲去世,我也未曾回家一次。

第二日,宫里来了轿子,入轿前一刻,我仿佛看见母亲眼里有泪光闪过。碎玉和琉璃陪我入宫,这让我有些奇怪,不是我打赌输了要做小皇帝的一日仆人吗,怎么我还有仆人。大人总有大人的看法,也可能是怕我在宫里惹出乱子吧。半路,碎玉悄悄告诉我,“小姐,您的荷花午夜时分开了,是株并蒂莲,可是老爷不让告诉您。”当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个赌我明明是赢了,为何爹娘还要送我入宫去给那个孤僻的小皇帝当仆人。

我入宫之后,就有传言,说千代家的二小姐果然是天生的贵人,入宫之日竟开了并蒂莲,那荷花,迎雪绽放,花开两朵,并蒂双生。太后大喜,赏了我们家不少奇珍异品,并且越发的喜欢我这个娘家侄女。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是我却有说不出的难过,眼泪一直忍不住的流出来,琉璃以为我想家了,就一直安慰我,虽然她只比我大一岁,。小皇帝仅仅十岁,太后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他,这让我觉得自己愈发身兼重任,虽然我也仅仅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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