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人们总会找到一个自认为认同自己的圈子,这个不认同就钻进另一个,哪里都没有就逃进网络里,或是干脆就变成另一个人,他们总能找到方法来“拯救”自己。从来就没有人需要我来拯救,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夜色愈发变得如同黑漆一般粘稠,已经十点了,渐强的凉意让小明不禁抱住了双腿,这时突然一阵鸟儿扑哧翅膀的声音掉到了他的头上,吓得小明连忙抬头看去,却只有一圈昏黄的灯光吊在一片漆黑中,没有什么鲜艳的羽毛,鸣叫,甚至连一丁点震动也没有在一旁的灯柱上留下,就好像那只鸟儿不曾来过一样。小明围着灯柱转了一圈依然没有寻着,他只能颓然地再次坐下,躺进冰冷方正的地砖里,任由没有星星的夜空吃掉了自己的眼球。
。。。。。。
可能我也是逃到这里来的吧,作为一个潮流的脱离者。小明突然这样想。
他想起小红以前说他无论是酒桌应酬也好,还是朋友聚会也好,笑容都太僵硬了,建议他多多练习。小明照做了,他每天早起对着镜子调整练习,坚持了三个月后终于做出了一个让小红满意的笑容。可是没过一个星期,在一次聚会后小红还是指着众人合照中的小明说:“你的笑容还是太僵硬了!”再后来,小红就没有说过了,可能是明白没有救了吧。
所以是因为我现在的生活过得一点都不快乐吗?小明感到疑惑。
哈哈,怎么可能?你以为你拿的是悲情男主角的剧本吗?少自作多情了!真让人作呕!小明突然嘲笑起自己来。“吃到新奇好吃的食物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等到期待已久的新玩具便急不可耐地想要打开,也会换一身新皮毛来自我感觉良好,视线聚焦自己也会不禁眉飞色舞起来,所以你也不过是一只被困在笼中,受欲望驱使的猴子罢了!少在这里给我自命不凡了!”
。。。。。。
对,我也不过是个身体和生活的囚徒。
我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一个合得来的爱人,都有打算要个孩子,也一直在努力,以后等我假期的时候可以经常带着小孩和父母一起出国转转。房子虽然都还在还贷,但还是有蛮多闲钱,可以联系几个朋友再搞搞投资,最近也的确有朋友跟我说过一个蛮好的项目,可以考虑一下,资金不够也不用担心,因为父母一直都很支持我们。等赚够了钱,我打算再在海边买个别墅,哪里还没想好,乡下也可以,她比较想,要不就婺源好了,离她老家比较近,也便宜,圈几个菜园或者花园都蛮好。恩~不过想想还是不行,那边的话孩子的教育比较麻烦,买了就又得空放着了,还是到时候四处转转再说吧。没有意外的话,我的人生大概就会这样没有波澜地结束吧,真是和平啊!希望最后我能没病没痛地老死,千万不要被车撞死,因为那样又痛还可能不能一下死掉。 小明此刻好像已经躺进了他梦寐以求的棺材里,他的手交叉地放在胸前,脸上露出了安详的笑容,灯柱是他头顶的十字架,砖块成了他身下的花环,只差风声给他做完最后的祷告: “安心吧,满足吧,这便是你幸福的人生~”
。。。。。。
周围的梧桐树叶已经不摇了,风声也快停下来了,小明只感觉有股亮光照在他的脸上,暖暖的很舒服,他开心地向前走去,想要投身进那光芒之中,但突然有个声音从他的身体里响起: 这就是我人生的全部吗?然后,小明眼前的光便消失不见了,只听见那个声音继续说: “不是的,我的人生绝不只是这么简单!”
还少些什么呢?小明被问到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啊想,直到掉了一根头发,他终于想到了: 是那篇文章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对它就如此执着,非要写完它不可呢?我到底寄予了它怎样的希望呢?
是因为我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想要带给这可以预见,千篇一律,早已丧失野心的人生一点小小的波澜,或者说是未知的刺激吗?
在这片迷茫中,小明想起了自己大学在餐厅兼职服务生准备甜点时,经常看见一个男侍应若无其事地把一排十二个牛奶布丁中的一个戳破扔掉,然后露出一副让小明莫名相信是他感觉到了欣慰的笑容,虽然有些瘆人,但小明并不是经常和这个男侍应一起上班,也就不怎么在意了。后来有天小明突然发现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这么个人了,跟经理一打听才知道两个星期前这个男侍应上牛奶布丁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一块布丁掉到了一位女顾客的胸上,虽然他很诚恳的道歉让客人最后没怎么追究,经理也没怎么怪罪他,只是说了句上菜的时候别走神啊!可是第二天他竟然跟经理提出想要辞职。
小明听后觉得莫名其妙,说道: "这也太玻璃心了吧!"经理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最近也有新人进来,他既然想走就放他走了吧。”于是,二人的对话在达成此男为怪人的共识后愉快地结束了。
再后来,有天到小明准备布丁了,不知为何他又想起这么个人来,他很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揣着怎样一种心理做出那般怪异的行径,于是他从冷藏取出一排布丁,走到那个男人以前准备布丁的桌前放下。桌子顶上有一盏灯,放出温和的白光,照射在那排布丁上,只见那十二个布丁宛如十二个纯洁无暇的婴儿,包裹在各自的襁褓之中安静地躺在一个白金盘中,他们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宛如绝品的牛奶一般找不出丝毫杂质,那一个个吹弹可破的肌肤正规律地起伏着,仿佛下面真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一般。眼前的绝景让小明着迷,他不自觉地慢慢凑近了,从鼻子里喷出粗重的呼吸,越来越近了,小明看见那十二个晶莹剔透上竟逐渐倒映出了十二个自己。终于,他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彻底控制,伸出一双汗津津的手,抓起一个吞了下去,他看饿了。
可是在那股丝滑入喉的瞬间,小明又幡然悔悟,他连忙环顾四周,却看见经理正注视着他。二人的目光交汇后,经理不知是嫌恶还是心疼,说道:“你也晓得拿个盘子再吃啊!”小明赶紧笑了笑以掩饰尴尬,说道:“饿了,饿了,这味道还蛮好!” 最后,在经理骄傲的当然声中,二人又一次达成了完美的共识。 现在,那排牛奶布丁随着小明的回忆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还是一样的毫无防备,任人摆布。可小明如今再看,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每一个布丁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洁白,那么的平滑,经过了相同的制作流程,也即将走向被吃掉的相同结局。它们没有丝毫的不同,就算每个都编好号单拎一个出来,人们也只会说:“哈,一个布丁!”然后在吃掉后得出一个和其他十一个吃同一排布丁的人一模一样的平凡想法: 甜品过了,一餐饭吃完了。
布丁们依然如同镜子一般照出了小明的脸庞,他看着十二个布丁上十二个不同角度的自己,和十二个自己一同问道:哪一个布丁才是我呢?终于,没等问题说完,小明就戳破了其中一个布丁,那正是他多年前嗤笑的怪异行径。 这个被戳破的布丁才是我!而戳破这布丁的也是我!小明看着那摊布丁尸骸这样想,他相信自己现在明白了。
所以,我是想借由那篇文章来戳破我现有的这个布丁吗?是这样吗?现在的我衣食无忧,家庭和睦,但就算是这样的生活还是让我感到厌烦吗?小明又不懂了。
可能是吧。
好吧,就算是为了改变,那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写文章呢?
是因为写文章是我的兴趣吗?当我构筑一个未知崭新的世界,论证一个陌生有趣的观点时会感觉到快乐吗?
小明想起了自己憋研究生论文和工作报告时的痛苦,他明白了: 没有这回事,我只是想完成那篇文章而已!
那么是因为只有我才能带领全人类走向平等社会吗?这是我的责任?因为只有我知道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什么,也依然只有我知道如何才能消灭这一根源,所以我就要站出来带领全人类然后成为英雄吗?
但我真的知道吗?真的不是我以为我知道吗?
就算我是真的知道,我能成为英雄,可是人们需要英雄吗?正如小红所说,社会的确一直在慢慢变好,虽然前进的路上总是坎坷不断,甚至遇到阻碍停滞不前,但每当人类社会发展遭遇瓶颈,陷入困境之时,总会有一个英雄闪亮登场,带领着人类斩断荆棘开辟出一条星光大道,每每都是如此,但我就是这个英雄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英雄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我。因为这个英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选之子,非你莫属的命运!他的出现不过是当全人类理性受到挑战,响应时代号召的必然结果。
今天英雄没有现身,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人们还没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这个社会还不需要英雄拯救,这是一件好事,如果英雄再也不会出现的话。但就算意外发生了也不用担心,因为英雄在最后的危难关头是一定会出现的。
所以这个英雄可以不是我,即使我不去带给人们变革,每天回家做做表格睡觉,也不用愧疚,因为那天的危难会有人来拯救,一个人做不到的话,一群人或几代人的努力也一定能做到吧!
。。。。。。
真是矫情的思考,让人怀念啊!小明突然这样想。
他想起自己大一那会儿倒是常有这种思考,那段时间是他哲学思考的高峰期。但可笑的是,这种思考的产生却从来不是在看完哲学书籍之后,因为他那时根本就没有看过什么相关书籍,也从来没想过要去看。反而他总是在看完杂七杂八的小说和电影后产生对人物行为意义的思考,慢慢的这种对根源和意义的思考变成了一种习惯,这种思考在无数个夜晚无数次地产生,终于在结合自己当时的一些社交体会和生活经验后,那时的小明相信自己的思考真正到达了哲学层面,“可能这就是正确答案吧!”他当时在每次思考后这样想,自认为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
这种每每得出答案后的沾沾自喜一直陪伴着自己度过了大一,最后在大二的一节课上被冲的烟消云散,小明现在已经记不得那是一节什么课了,老师是男是女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节课上讲了十分钟的马斯洛需求理论,但就是这十分钟深深地震惊了当时的自己,“原来这个早就有人知道了!” 小明还记得自己当时脑中闪过的这九个字。
在那之后我有很失落吗?好像有吧。小明有点记不清了。
小明又想起,从那以后他开始发现那些自己曾经自以为是的哲学问题并非只有他一人想过,早有人捷足先登,而且答案理所当然得更加合理且完善。更让当时的自己感到难受的是,他明明没有刻意地去探索这些答案,但总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去图书馆查论文资料分神时,随手拿起左手书架上的一本书打开后看到,动物的定义是什么?实习中场休息中,百无聊赖点开一则四十岁大妈童颜不老的推送后在评论区看到,时空谬论的真相是什么?甚至与女朋友在咖啡厅约会,自己先到正好内急操起门口一本杂志冲进厕所蹲下翻开后的第一眼便是,论灵魂与创世意识!就这样随着年龄和阅历的不断增加,一个又一个问题的真相在他的面前无情地袒露,每一次袒露都让那时的自己感到自身价值的削减。而如今它们如走马灯般在此时的小明脑中不断回放,他却没有感到曾经的那种失落,仿佛是在旁听别人的故事。
走马灯慢慢地转着,轮到了那最后一次削减,发生在大学尾声之际,一个将他价值完全归零的夜晚。在深刻体会到女性权利和现实冲突后,小明独自一人和现在姿势一样地平躺在床上,他这样想: 我以后还是多想想怎么赚钱吧,这种思考当当生活的配菜就好,因为问题从来就没变过,它们一直都摆在人类面前,我所谓的发现不过是又走了一遍老路,复读着前人的答案而已。
“这次的问答也会落得一样的结果吧,即使我不去回答,也总有一天会有人站出来做答的。或者可能已经有人做答了,只是我孤陋寡闻又自以为是罢了!”终于,两个晚上的小明达成了共识,他们都闭眼躺着,如同两块抹布一般摊倒在一片干净整洁的正方形上,仿佛找到了归属,安详地睡着了。
我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无论是平等社会也好,兴趣教育也罢,都是如此。所以,现在的社会不需要我来拯救,它的英雄可以不是我,但即便如此,为什么我现在还是想要完成那篇文章,我还是一定要成为那个英雄呢?
是为了成为英雄所以成为英雄吗?英雄于我是优越于凡人的身份,我想要它完全是因为我不甘默默无闻化为尘埃,想要世人皆知吾之大名。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思考皆是出于为了区别于旁人的高傲,我也不过是个我本该唾弃的只为找寻存在感的主动脱离者~吗?
。。。。。。
我的确也曾妄想过文章完成后收获掌声和吹捧,甚至连记者采访都已经脑补过好几遍了。
但是扬名立万,受万人敬仰便是我一定要完成那篇文章的目的吗?
不是的,这不过是可以预见的副产品,我已然过半的人生绝不是为了从一粒尘埃变成一颗细沙那么徒劳,我还有借由那篇文章实现非完成不可的东西!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真的是人人平等吗?
我就这么伟大吗?原来我真的是为了拯救全人类?
是这样吗?所以同情弱者的大善人就是我?
哈哈!怎么可能!我是一个在地铁上给老人让座如同逃跑,对方一句感谢都会感到尴尬,最后演化成远远看到便若无其事地站起走开,背过身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仿佛丢了一颗手榴弹一般的男人。我还是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给乞丐投过一分钱,即使口袋里的手中正好抓着几枚硬币,路过时余光看到他们满怀期待的眼神,也要强行面无表情像对待空气一般假装没看到的男人。所以,我就是一个受不了良心谴责才做出善行的彻头彻尾的伪善者。
这样的我会是真心想要人人平等吗?
可能人人平等于我也不过是副产品。
所以动机才是关键吗?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写那篇文章的呢?我又会在什么时候想到至少我还有那篇文章呢?
~
10.
一阵凉风刮走了一片掉在小明脸上的落叶,他却没有半点反应。此时小明的状态究竟算是清醒,还算是在做梦呢?他正走在一条无人的步行街上,灼热的太阳炙烤到街道变形,街边的建筑也模模糊糊地扭曲起来。
这条街道是我小学放学回家常走的步行街吗?小明环顾四周后做出了判断。
话说我现在是在做梦吗?他竟然反应过来了。
小明想晃晃双手,却看不到自己的双手在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就放在身体两侧,背后也有一种被压住的感觉,但他就是没办法将手举起。
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啊!他正感叹着,却看到迎面正走来三个孩子。孩子们身上背着比他们三个脑袋加起来还大,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摇摇晃晃地走着,三双对勾格外显眼,他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时下最流行的网游。
小明见状不由得感到诧异:现在是下午的放学时间吗?怎么太阳这么大?他抬头想看看太阳,却只能看见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于是他又看向那三个孩子,因为也没其他东西可看的了。
只见中间的男孩掏出手机一阵摆弄后给左边那个看,扬着头像只骄傲的公鸡,说道:“你看我新抽的!厉害吧!”
左边那个凑近看清那玻璃屏幕里的宝贝后很配合地露出了一脸艳羡,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欧洲人!我怎么就抽不到啊啊啊啊!”说着便懊恼地像只猩猩一般捶起胸来。
欧洲人见状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来,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收获来之不易,强调道:“我也是充了一单的好吧!”
可是,这话让非洲人更加生气了:“我都***充了三单也没出!”他脸已露出猪肝色,说罢便如野猪拱食般要抢过欧洲人的手机,口中飙出口水大喊道:“让我看看她的立绘!”
“不要~”手机的主人有点被吓到了,稍加阻拦后还是慷慨地交出了自己的手机:“你慢点,给你就是了嘛。”
“这也太变态了吧!还有这大招!” 在非洲猪头的阵阵称奇声中,欧洲人露出了得逞的微笑,但他没有忘记右边的同伴还没有收到自己快乐的传播。
“诶,你有抽这个池子吗?”他拍了拍目标,骄傲的欧洲鸡头又扬了起来。
目标转过头来,有些懵圈:“啊?没有诶,你们刚说的又是什么游戏?”看来他刚才在想心事。
“就是黑喂狗啊!刚出很火的,你不会听都没听过吧!”中间那个很是吃惊。
“没有唉,就刚从你们这边听到。”这是个老实人。
“不会吧!”中间那个一脸的难以置信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那游戏很费钱吗?”
“还好吧,我现在也就充了几百。”
“啊~那我不玩了!”
“。。。。。。”
“哦。”男孩又想起自己昨天玩了一晚上得出来的绝招还没有传授给左边这个可怜人,于是他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又是一阵摆弄后,摁住屏幕里的一点,对着可怜人扬起头说道:“这关你打过了吗?”
可怜人努力掰开大方人的手指凑近看清他所指何物后,果然如大方人所愿地大吃一惊:“哇!这关你都打过去了吗?教我!教我!教我!”他开心地就像捡到了彩票一般,蹦蹦跳跳地像只青蛙,还会呱呱叫。
“我们到那边去坐,我玩给你们看!”大方人果然很大方,他昂首挺胸地带领大家走到步行街中间的长椅旁,潇洒地把书包往地上一丢,然后一蹦,便又理所当然地坐在长椅中间。看着二人乖乖地分坐在他的两旁后,大方人如愿以偿地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左顾右盼的得意眼神述说着,这便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哇!你刚才那个是怎么按出来的?还有这个角色是隐藏吗?”
“对啊,这个角色可是我研究了很久才发现的呢?厉害吧!连招我打完这把再教你。”
“好好好!”可怜人开心地小鸡啄米起来。
在那一阵阵啧啧称奇中,右边的男孩也凑近看了会儿屏幕里的精彩操作,可能是没看懂,他又坐起来,盯着大方人的笑容看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哇~你怎么又死了?”
“哎呀!我手出汗了!手滑了!再来一次!” 在突然爆发的惊叹声中,右边的男孩从口袋里掏出自己要小一圈的手机打开摆弄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然后他又把脸凑近了大方人的手机,却因为凑的太近被说了一嘴,他听话地离远了点看了一会儿,便又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书包太大的缘故,他往前挪了挪屁股,然后漫无目的看向小明过来的方向,大概过去了十秒钟,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张嘴想对自己的同伴说些什么,却被可怜人抢先了。
“你看我这阵容能过不?”可怜人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在那大两圈的屏幕上一阵摆弄后求大方人指教。
“我看看,不行!不行!差远了!就你这练度,你到底有没有在上面花时间啊?你要这样,这样,这样。哎呀!还是差太远了!你好多东西都没有!”大方人严苛地指出可怜人的不够努力,表示恨铁不成钢,后者一脸愧疚地嗯嗯哦哦地虚心受教着。
右边男孩要说出口的话被塞回了嘴里,他又看了看小明过来的方向,一阵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凑过去想看看伙伴们的激烈讨论究竟是为何物。
烈阳下,三只祖国的花朵弯着腰,弓着背,低着头,挤在街中间的一条长椅上,将身形扭曲成字母“p”模样,他们正挥汗如雨,孜孜不倦地钻研着,自己的热爱之物。
这便是我要借由那篇文章实现非完成不可的东西吗?看着眼前这般景象,小明这样想。
“这算是执念吗?”他苦笑着。
小明现在终于想起来了,那些曾经几乎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稍不注意就钻进他耳朵和眼睛里的社会的悲剧: 在学校附近,他总能看到陌生的孩子们拖着硕大的书包愁眉不展地走在街上,他们上课时神游的眼睛期盼着的大概就是下课同小伙伴们畅谈游戏或偶像八卦和放学后吃几袋路边的油腻小吃; 在地铁或公交上,他又能看到稍大点的孩子们仍然在开心地畅谈游戏或偶像八卦,不过内容加上了抱怨无趣的教授讲课,想买什么包包、新鞋和商量晚上去哪家夜店,另外还能看到上班族们在抱怨他们那掐秒下班的无聊工作里遇到的无理任务和无良上司;就算是在餐桌上,他也能看到陌生的父母们心怀侥幸地讨论着该把孩子送去哪国读书和羡慕其他人家的孩子多么多么有出息; 甚至他只是坐着哪都不去,打开手机随便逛逛,看到却是远比在现实所见更加赤裸且残酷的现实: 不了解缘由也不想去了解,所以草率且幼稚的发言;不解决问题也不想去解决,所以致命又彻底的沉迷。
每每小明经过这些悲剧时,他的心里并不会感到伤心难过,因为到底是发生在别人生活里的悲剧,而且有些主人公还在喜笑颜开。小明本以为自己可以像在歌剧院里看戏一样交了票钱,流几滴眼泪,发表几句感想便有收获地转身离开,但他的实际行程却与计划背道而驰,他既没法交钱,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感想更没法说,就连背过身去也做不到。不但如此,他还跳进这些悲剧里去,离开了歌剧院,回到了自己的安稳舒适的家中也想着如何拯救这些悲剧里的角色,甚至还狂妄自大地要写出本攻略来。可是,小明写得并不顺畅,甚至几个星期一字未动也是有过的,他只有在写的时候才会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写完它,总有一天!自己这种情绪的缘由小明也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他故意不去想。但此时此地,在他弄不清别人的悲剧是否为悲剧后,在眼前的这片模糊不清的梦境中,他反而明白了: 那篇文章终究是为了我自己而写。
所有悲剧的主角出身不同,样貌不同,性格不同,但都离不开两个字:孩子。学校附近愁眉苦脸的是孩子,地铁公交上眉飞色舞的是稍大点的孩子,抱怨工作的是参加工作了的再大点的孩子,而在餐桌上的是成为父母了的孩子,他们在讨论着的,在担心的依然是孩子。但孩子们终究会长大,背上自己父母曾经的责任,有一天他们也会坐在餐桌前担心自己的孩子。于是现在的父母和未来的父母都会为了相同的东西而担心,他们都会担心自己的孩子未来会不会生活穷苦,他们都会期望自己的孩子未来能出人头地,因为他们相信出人头地后的人生便是快乐的。
但是,真是如此吗?就算少数的孩子长大后成功地踩在了别人的头上,可他们的生活就一定会快乐吗?他们就不用再担心自己孩子的堕落或受伤害吗?等到他们达成父母心愿出人头地又成为父母后便会发现他们依然要为了自己的孩子重复自己父母的担心。
这似乎是一个悲哀的永无止境的循环,而回看我这半生,又何尝不是在这个循环之中呢?我出生在一个条件中等偏上的家庭,有一对关系和睦偶尔有吵架的父母。从小家里什么都不缺,父母很看重我,想要什么都满足我,小小年纪祖国的大好河川便逛了一圈,山珍海味也是吃了个遍,算得上是见多识广。虽然中考没考好,但还是幸运地进了最好的高中。高中时循规蹈矩,不捣乱,不作弊,不早恋,坚决服从学校里的学习安排,高考也发挥正常,便顺利地考进了一个国内排名靠前的大学,并听从父亲的建议选了一个所谓的热门专业。大学里,年的前两年忙于社交和游戏,后两年重心重新回到学习,在加上恋爱是浅尝即止,总算是无波无澜地毕了业。毕业后考虑到就业,我还是选择去国外大学读研一年镀金,本来只打算及格万岁顺便旅行,但我竟然幸运地在那异国他乡邂逅了我的一生所爱。我俩家庭条件都还算不错,也都没有移民打算,便一同回了国。去到她的城市后,我本想凭着一份比较好看的履历和还算ok的口语找份比较好的工作,但并不太顺利,跳了两次槽后还是在我父亲朋友的公司里找了一份待遇勉强到达预期的工作。我俩性格都很善良,工作态度认真,极少犯错,所以也都很受上司赏识,很快升了职。如今在这个城市里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几年,在父母的帮助下一起供的房子已经还了大半,经济周转顺畅,觉得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可是,我的孩子就一定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吗?我不期望他能什么出人头地,高高在上,我只希望他能有份自己热爱的工作,能吃饱穿暖,不伤害别人也不被别人伤害,还能有个他爱的并且爱他的人陪伴,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能开心且不用对他做过的事后悔,只要这点能实现,其他的怎样都不所谓了。可就是这点小小的原望为什么现在怎么看都像是奢望呢?如果连孩子的开心都无法保障,我又何必要让他来这尘世走一遭呢?
唉,果然,我父母的担心终于也出现在了我的心里。这悲哀的循环难道是没有尽头的,是在所难免的,是理所当然的吗?缺乏保障,逆境逢生便是人类世世代代难逃的宿命吗?人类对后代的担心是不可能被终结的吗?如果可以被终结,那会是在我之后的哪一代?又会以何种方式终结呢?
我对这一切的答案都一无所知,但我真心盼望那循环的尽头就在我的下一代。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孩子在某个深夜为成绩不理想而痛哭,在高考填报志愿时迷茫不知所措,进去大学后后悔说他选错了专业甚至天天逃课沉迷游戏或夜场,毕业后一直苦恼找不到工作,终于上班后又天天抱怨公司的压榨说还是上学开心。我甚至不想看到他经受一丁点情伤,是儿子是女儿都好,我希望他别滥交伤害别人,也别被骗,自己能赚钱,但不光以金钱衡量对方,有主见,但也能尊重别人,很少过分依赖对方,只要在适婚年龄找个能看过眼能过日子的就好。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一把年纪饱经沧桑后抱着我痛哭:“如果我当初好好读书,选对专业就好了!”即使生活在当代,我还是有如此之多的不愿看到,任何一个发生我都无法接受!
如果这个循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我的下一代终结,那至少有个人能告诉我它是能被终结也好啊!即使我没有福气能活着看到。
但遗憾的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我的孩子可能依然会像我一样在痛哭之后愤恨:要是兴趣教育就好了!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了兴趣而学习呢?为什么我就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呢?
长大后如果失败了又会怨恨:如果有兴趣就好了!事到如今我这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人生到底该如何继续?我来到这世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能听到的只有悲鸣,所以我绝不能转身离开! 如果没有人能告诉我那个未来是存在的话,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即使一切都是无理取闹,是我的一厢情愿,兴趣教育可能并不能让人人都读好书,也不能让人类奴役机器,更不可能让社会人人平等,甚至连让一个人好好读书都做不到,人类就该臣服于天赋。但我还是要说出来,没有任何高尚的理由,只是因为我和我的孩子想要听到那个声音,仅此而已,但这就足够了!
。。。。。。
小明醒来了,他睁开眼睛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灿烂的蓝光,他伸手拿开,发现是一枚海蓝色的羽毛,它正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烁着鲜艳的光泽。小明小心翼翼地将羽毛放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坐了起来,却感觉自己正压着不少硬物,站起来一看,是一些方砖的碎砾,他笑了笑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小明心想: “是时候了,该回家了,我还有些东西没有写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