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麻雀这家伙老熟悉了。就像个老熟人,熟得沒心和他说话。可有一天,老熟人一个细微的神态动作却深深触动了你。
麻雀沒有乌鸦那般黑,没有喜鹊那般招人喜欢,沒有燕子那般清高孤傲,没有黄莺那般玲珑婉转,它就像人里头的普通人那样普普通通。它"成团结伙","偷""抢",被人撵来赶去,"死皮赖脸","叽叽喳喳"。它是"害虫",于人无益,你尽可以撵,打,蹂躏,这都是没关系的。
麻雀显然是多余的。以前乡村田地里,得扎个稻草人吓唬麻雀;葵花地里,得派个孩子撵麻雀;院里晒粮食,必须得有人驱赶麻雀。麻雀实在讨厌,既不好看,也无灵气、喜气,也沒什么品质,也无巫气晦气令人心生忌讳。既生人,又何生麻雀!
麻雀虽一无是处,成群结队,贪得无厌,死皮赖脸,拴住过很多孩子的童年,但也给孩子们带来了很多乐趣。比如练弹弓,瞄了乌鸦、喜鹊怕不吉利,瞄了黄莺怕听她那纤弱的呻吟,瞄燕子怕她那忧郁的眼神,就只能瞄麻雀了!梆,一弹弓射过去,麻雀应声而落,也许自知无谓,头一缩,便断气,任其喂猫喂狗。孩子便生猎获之快感。
冬日无聊,孩子们就寻麻雀作乐。冬天,院子显得空落,阳光和金子一样煌亮,外面的世界光秃秃的,又干冷,于是我们常在家里"扣"麻雀玩。找一筛子,或缷一门扇,用一小细棒棒支起,棒棒底端系一细绳,筛子门扇下洒些瘪谷,揪着绳子的另一端蹲在炕上窗眼旁,定定瞅,看麻雀落在院里,小心谨慎,蹑手蹑脚,试探着钻进筛子或门扇,越进越深,至放心啄食,我们便一扯绳子……那真是惊心动魄!但麻雀好像沒被"扣"住过。
我们也烧着吃麻雀肉。麻雀有时将窝做在檐洞里。一日晚饭后,小叔领我们掏麻雀。搭上梯子,爬上檐头,一根刺,塞进麻雀窝,小叔呲着嘴,抬着胳膊在麻雀窝里涮,不一会,呲着嘴小心翼翼地将麻雀连同它们的窝抽出来。然后小叔将掏出来的麻雀埋在灶火里,不一阵我们就闻到焦毛和肉香。麻雀烧好后,小叔负责分肉,我得到一条大腿。我好像沒有真切地尝到滋味肉就从喉下消失了,我反复咽了几次,想回味麻雀肉的滋味,而那滋味就像是存在于若有若无之间,总分辩不清楚。那种细微的味道也如同分子原子,如同残留在记忆里的DNA,虽细微,岁月却没法涮去……
麻雀布满了童年的天空,充满童年的记忆。
那时麻雀是麻的,但色泽亮丽,机灵得很,成群结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
一年,经过一座都市,住在一家廉价的招待所里,午后,从后窗眺望,见一堆废弃的水泥垃圾里,一只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目光黯淡,色泽极晦暗,更添旅途苍白感。
……
上班走在路上,喜欢东张西望,看城市的花花绿绿,看形形色色的人,常在马路边树下围栏里看到三三五五的麻雀低头觅食,色泽晦暗,看起来不怎么机灵,面无表情,神态淡漠,一跳一跳的,也不怎么怕人,看着总让人想起什么,但又渺茫想不起来,路过总会呆呆望几眼……
有时侯觉得它们像魂灵。
也不知为什么会想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