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邻市偏远的小镇,根本没有开通直达的路线,其落后程度可想而知。但事实证明了我想象力的匮乏,家乡远不是落后能概括的。我从省站出发,在大巴上颠簸了四个小时终于到达邻市市区,从市区转小巴到城镇时,天已经黑透了。车站外头原本散落了不少摩托车,这会儿已经载着同一拨客人一哄而散。剩下的车主很热情,当我报上村子的名字后,大叔说有一段路正在修建,夜晚行驶不太安全。眼看无法在夜里进村,我有些不知所措。周培裕就在这时冷不防地出现了,干巴巴地说:“哟,真凑巧,你也来写生啊。”随后向车主说明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学生,听说那个村子景色很美,打算去写生。周培裕先让大叔送我们到附近的旅馆,再约定好第二天出发的时间。他利索地打点好一切,根本没我什么事儿。
小镇的夜晚出奇的冷,到了后半夜还下起了雨。漫漫长夜仿佛静止了,被由内而外的寒冷冻结住。我幽怨地看着周培裕在旁边的床上睡得烂熟。寒意把我唤醒,却丝毫不愿侵扰他,真是不公平。我带着怨气掀开他的被角迅速钻了进去,就像小时候冷得受不了就钻进爸爸的被窝一样。周培裕翻了身继续睡,不过很快就被我折腾清醒了。我没有一丁点愧疚,反而幸灾乐祸。周培裕被骚扰得烦了,只好再找来一条棉被还附带一只热水袋。热水袋是很老式的那种厚塑料款,质量也不好,注入热水后有一股浓浓的塑胶味儿。我皱着眉,看皮肤被热水袋烫起一层鸡皮疙瘩,总算不那么冷了。
第二天阳光普照,我们坐上约好的摩托车,直奔家乡。车子刚开出不久,道路上便尘土飘扬,各种声音让一切变得不真实。我们在飞扬的尘土间穿越,过了很久才进入一条羊肠小道。那道路是真的小,顶多只容得下两辆摩托车并行。不过就是那样一条小道,两旁栽满了扶桑花,红艳艳地盛放。我记得小时候曾吸食过那种花的花蜜,可究竟在哪里却忘记了。我绞尽脑汁地要把有关花蜜的记忆掏出来,却听见开车的大叔说:“过了这段小路就到你们的目的地啦。”
我站在开阔的路口,面对陌生的家乡,双脚像灌了铅,沉重得一动不能动。周培裕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写生去。”他的话轻轻地把灌进双脚的铅抽走了,我顿时轻松了不少,好像我们真的只是去写生而已。到了这种份上,如果我还不拿他当朋友,似乎太不厚道了。基于与周培裕的朋友关系,我在答复戴唯唯之前向他坦白了事情的全部。
周培裕放下永远看不完的漫画,严肃地告诉我,他对戴唯唯没有想法。尽管我总觉得周培裕说那话时眼神太过意味深长,但我决定相信他。我和戴唯唯毫无悬念地在一起,那爱情来得太及时,以至于我根本无暇考虑那到底是爱情,还是成熟了的求欢的本能,或者是另外一些别的东西。同样分不清爱情和本能的人还有大A。我和戴唯唯在建立情侣关系后得知大A已经不再是坏学生的头头了,据说他还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
我直到目睹大A在便利店忙碌的身影还半信半疑。回过神来,大A已经来到跟前,这让我觉得有点尴尬。大A却像早忘了决裂的事儿,他蹲下去,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只剩一半的烟,点燃后接着吸。大A把烟递给我,我就像过去那样自然地接过,吸一口再还给他。那味道太呛,我心想:好廉价。大A懂我的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咽进肺里,随后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熄掉、放回盒子。大A慢慢地走回去,继续工作。
大A周一到周五放课后都要做兼职,周六更是全天工作排满十六个小时。累得像条狗,只为了攒到足够的钱去嫖一次。大A说他爱上了小红——他的第一个女人,比他大好几岁。尽管大A一再强调那是爱情,但说白了顶多也就是单方面的爱情。大A为了小红洗心革面。他努力学习、全力工作,勇敢地担负远非少年的身躯所能承担的责任。他和她一直纠缠了好多年,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爱情太高深,但少年人都自信能够把握十分。我与戴唯唯在一起时总以为我们就要那样过一辈子。在两人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戴唯唯提议帮她的闺蜜牵线。我们满怀好意地安排了四个人的约会。唯唯和我,闺蜜和周培裕。眼看进展不错,但周培裕却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牵线一事最后不了了之。我们慢慢升上了高二,在这期间,我和唯唯有过许多争吵与和好,不过那个被周培裕喜欢的人始终没有浮出水面。在迎来又一个深冬之前,我和戴唯唯分了手。那时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一年,但距离今生唯一的一次走访家乡却刚好过去一整年,而这期间爸爸音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