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张哥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懂烹饪,会养花,闲暇时于阳台一隅,静品佳茗,默然观花赏月。这般休闲的他,俨然已成一景。
张哥很少笑,眉宇间隐隐有一股阴郁。他说话很冲,语速很快,一墙之隔,我常被他家的吵架声所惊扰,想来脾气这样急躁的人该是难相处的罢。
但他在人前很温和可亲,说话也不疾不徐,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令人诧异那个嘶吼的男人是他吗?
粗壮的张嫂则是个大笑姑婆,性格开朗大方,有副热心肠。常常遨请小区里相熟的清洁工上她家喝茶吃点心,平时晒的菜干萝卜干腊鱼腊肉也不吝与邻人分享。张嫂力大无穷,家中的粗活重活大概都是她包揽的,我就见过好几次她提油扛米扛面上楼,细瘦的张哥赶在前面给她开门。
做了多年邻居,我们左邻右舍已彼此熟悉。
张哥很孝顺,不时接八十岁的老母亲来家中小住。
我们小区是园林式楼盘,人车分流,有休闲广场,林荫绿道,石桌石凳,含怡弄孙的老人家们喜欢围坐在这里谈天说地。
张哥的家事,也就在这样的闲聊里一点一点传开。
张哥唯一的儿子,形神酷似张哥,白净瘦高,乍一看,18岁的大小伙是个帅哥,但他一开口,是6岁儿童的腔调,脸上不停变换着各种表情,双手胡乱挥动着,一个人玩自问自答,卡卡地笑。但他小嘴很甜,天真无邪,每天放学回来,从大门外就开始逢人打招呼,一路叫着公公婆婆叔叔阿姨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好,我放学回来了。他一再重申他是哥哥,于是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小哥哥。
张嫂很有耐心,手把手教他买东西要付钱,会算账,教他去发廊理发先问价,理完再付钱,也要算清账,教他坐公交车去上学,上车先刷卡,刷完放回兜里,仔细听车载语音报站点,到站按铃下车,等等,事无巨细,教他周全。
张嫂很爱笑,每当她儿子远远地就叫着妈妈妈妈妈妈我今天很乖哦跑进家门,她就哈哈哈哈地夸他。
这个18岁的儿童,其实很会算账。
有一次,我去发廊洗头,老板娘提到小哥哥就大笑,说小哥哥才不傻呢,给他单剪头发收8元钱,冲水就要多收2元,他又剪又洗则收10元,他倒好,和老板娘讨价还价起来,说他只有10元,能不能只收9元,留1元给他坐公交车。老板娘哭笑不得,依了他。
还有一次,小哥哥坐公交车,忘带卡,身上没零钱,拿了五元钱放进去,让司机找钱,司机指着钱箱上的字"自备零钱 不设找赎"让他认,不搭理他。小哥哥急了,哭着伸手拽司机,喊"找钱找钱 坏蛋 叫警察叔叔抓你!"不依不饶,司机烦不胜烦,一把推开他,他的脑袋撞在钱箱的棱角上,血流如柱,司机懵了,乘客们群情激愤,报警,上医院。
而后,此事件被电视台的"民生关注"报导出来,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张哥家也迎来了警察和交通管理部门负责人,他们登门赔偿道歉。就此,有关如何保护诸如自闭症患者等残障人士的合法权益方案,也随之增补出台。
张嫂有颗强壮而睿智的心脏罢,她一如既往地哈哈哈大笑,伤愈的小哥哥也一如既往地逢人就甜甜地问好,张哥的眉头皱得更紧,养花品茗之余,阳台上多了一道他凫凫喷云吐雾的寂寥身影。
《来自遥远星球的孩子》,是由沈可尚执导的以孤独症患者为题的公益纪录片。
原来小哥哥是来自遥远星球的孩子,他天赋异禀,不为人所知,纵使紧挨着他,凡俗如我辈亦无法触碰到那个属于他的孤独的世界,他的心灵神游在九天之外那颗遥远的星球上。
唯愿小哥哥能像肥猫般,用孩童式的真诚换来世间的温柔以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