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一年前见素对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以最为壮烈的方式来告别这个冷漠的世界。当时我酒醉正憨,不以为意,想着如此坦然率性的人又怎会舍得离开人间,投向那无尽的黑暗,如若离开,或许也是我这个懦弱虚伪的人先行一步吧。只是没想到,再和见素想见时,却是在他的坟头。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见素这个轻狂蔑世的人何以舍得这个他又爱又恨的人间。我犹记得当见素的母亲通过电话告诉我见素去世的消息,我是如何的惊措。
“见素生前没多少朋友,他告诉我你算是他的朋友,所以我和他爸希望你能送他最后一程。”
我放下手中他推荐我读的《文学回忆录》时,已是满脸泪水。 我和见素相识在冬天,没想到连最后的告别也是在冬天。
我和见素相识,已有三年之久。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见素时,一个又高又瘦的青年,贫血的,露出青筋的脸,一望而知是神经质的。他那高傲,孤独,以及不必要的紧张不安,使我和他认识半年而不能丢开矜持。他也很少和我谈起文艺,因为他认为我不懂。我问见素他的文章如何,他说“我此生很少有朋友,但在朋友之中,我的文章是最为天才的。”,又问他如何看待当下政治经济,他总是蔑视着看着我“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国事?”往日场景,历历在目,只是斯人已逝。
想起一年前,他告诉我他要以最为壮烈的方式来告别这个世界,可恨我旁观者污浊不堪,竟未知晓那时见素就已心存死志。他常对我调侃“我大事未竟,不敢身死在前,倒是你可以长眠地下。”如今苍茫云海间,却只留我一人。我远不及见素的洒脱,他走的很清明,一如他满脸傲气,对着世界挥挥手,然后说“就让我永沉轮回,不从诸圣中寻解脱。”我也常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却无见素那般从容,我此生正如见素所说本应长眠地下,但为何人间能容我这个懦弱虚伪的人,又为何不能容见素?或许真如见素之前写的那样:我本皖南锄田人,不见南山不见菊。
见素出殡的那天,我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好像蒲公英一般,我知道见素一向不喜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总是在人间漂泊,这雪花莫不是见素灵魂所化?在天际冷眼看待这一切,在嘲笑我这个懦弱虚伪的人?亦或解脱涅槃?
我从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见素也是如此。想来我未在他的坟头上大哭一场,他也不会怪我。他推荐我读的那本《文学回忆录》,我烧给了他。
见素是清晨时分从山顶一跃而下,然后彻底地告别了这个世界,见素母亲说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今天我不回来吃饭了。”没想到一语中的。我可以想象见素在山顶看着升起的朝阳,在想些什么,那种在朝阳充斥人间时,彻彻底底地堕入了黑暗,是何等的决然。见素一直说他要以最为壮烈的方式来告别世界,最终却选择了一种最为沉默最为孤独的告别仪式。这是虔诚吗?我突然感到我从未懂得见素。
雪一直在下,我站在见素的坟头,静默。
《考古编·庄子一》:“ 周 之所自处者,清浄无欲,而其所非弃者,又皆推见礼法败坏之自,而归诸见素抱朴之域。”
—— (宋)程大昌
——2015.9.14李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