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就说戊戌年神犬驱邪,此日,时当三月初头,正值风和日暖,宏帆中学中考百日誓师大会在体育场铺将开来,台上一排先生着嫣红套装气宇轩昂,台下几列学子穿血色卫衣精神抖擞。但见:
征气蔽日,豪情冲天。战鼓擂,如骏马扬沙奔腾来,号子喊,似蛟龙劈海翻滚去。先生立讲台沙场点兵,学生吼操场意气风发。
胡主任宣布:百日倒计时开始。班主任轮番上阵,誓与学生共存亡。学子听得心潮澎湃,群情激昂,齐声宣誓:“争分夺秒,提高效率,奋战百日,创造奇迹!”
蕊小妹回家,先与其母上李老师唱了个喏,将学校之事细述之,尚且掌心湿润,额头出汗。这鸡血打得是,浑身通畅,热血沸腾,一口一个:“燃!”自此开始埋头学习,不闻家务事。
一日,语文先生布置两篇名著,皆为中考书目,一是《骆驼祥子》,一是《水浒传》。《骆驼祥子》书薄,现代白话文,老北京风土人情,读来亲切自然,朗朗上口,蕊小妹很快完成。但《水浒传》上下两册,老白话文,诸多字词与今时用法不同,且遍布生僻字。蕊小妹看得头痛,时间耽误不起。仗着儿时外婆讲过水浒故事,武松打虎,三拳打死镇关西等尚历历在目,考试可以蒙混过关。故弃厚厚两册《水浒传》于枕边,为一道道理科试题搔头顿足。
自此常从家中传出几声哀嚎,皆为理科作业缠绕,蕊小妹深陷其中,将时间占据,不得闲暇。有道是:
两足并走,文理兼备。正欢喜文科如鱼得水,怎料得理科寸步难行。蕊小妹万般无奈苦苦熬,李老师爱莫能助暗暗忧。
话休繁絮。不说蕊小妹弃书俯首数理化,且说无所事事陪读李老师。
李老师乃一教书匠,教授英文以谋生计,日日说那鸟语,不胜烦扰。某日收拾屋子,捡起蕊小妹所弃《水浒传》,见书皮鲜色,字体工整,不禁翻来一阅。自此如武林中人得一秘籍,深陷其中,手舞足蹈,不得息歇。正是:
晓月披满山头,零星点缀大道,眼聚书上,当真纸白写春秋。天色初明窗棂,晓烟才起灶头,手摸枕下,果然书香醉一梦。
从此日日废寝忘食,丢三落四,忽高声阅诵,忽屏息书记,蕊小妹谓之:癫狂。
书中屡载梁山好汉大口喝酒大口食肉,勾起李老师胃肠中一条大馋虫来。李老师持一手机,出门勾来二两白酒,切的半斤熟牛肉。回家烧一壶开水,以大碗为爵,将那酒温的三四分热。又遍寻橱柜,不得大土碗,权将那大碗筛酒,取熟牛肉啖之。
边喝边翻书,不觉酒干肉尽,五脏六腑如一道火焰迤逦而过,太阳上突突跳,恰似比武场上锣鼓擂。勉强移步床边,倒头齁齁沉睡。
但见一人缓缓走来,拍醒李老师。李老师惊醒,见此人是旧日同窗,字芳。芳打个喏,道:“这大日头,恁的如此贪睡?随我来,去一处好去处。”
李老师晃晃悠悠随芳前进,盘旋上得歌乐山,眼前一亮:山路下一弯湖水,镜面印出二三十余栋小屋,兼之桃红李白,油菜花尽带黄金甲,好一派田园美景。入得树枝所制山门,迎面一匾额,上书:梁山泊。正是:
青郁郁山峰叠翠,白依依梨树堆雪。一弯清湖散村屋,几处疏柳分山径。马儿悠闲散步,农妇辛苦耕地。景物朴素独一分,只疑蓬莱与仙境。
李老师喜不自禁,随芳引导,进的一小屋。屋内两小间,左手正厅,有沙发餐桌,桌上两枚酸橘,黄澄澄甚是喜人。右手闲厅,一床榻榻米,三面玻璃墙。白色纱帘随风飘起,亮出青山绿水,妖柳秾棠,明艳艳几多诱惑。
李老师问:“此乃何屋?怎得如此乖巧?”芳答:“白马非马,此屋非屋。”
但见非屋门前挑出一面望子:好色堂。原来此“色”非男女情色,乃湖光山色之“色”也!
自此,李老师绾发裹袖,播种浇水,在梁山泊非屋做起一个逍遥人。夜色降临,烹一盏茶,看星星点点,和芳天南地北絮叨。再也没有督导组戚戚焉趴小窗户,没有摄像头赤剌剌偷窥监控,没有天棒的学生,没有居高的领导。这一日一日的,如白马过隙,人间十年。
一日,李老师正将收来的桃子李子柑子洗净,准备拿下山去换点银两,突然一人闯进来,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闲人?”李老师吓得手里的果子滚了一地,慌忙中眼角找芳,而芳也不知所踪。
李老师惶惶道:“在下是芳的同窗,来梁山泊居家过日子的。”
那人喝到:“你有几个银两?敢来此居家?”
那人见李老师心虚,问得李老师谋生职业,便缓下声来,苦苦劝到:“看你也不是那山上的腌臜破落户儿,原来是一介书生,难怪酸气甚重。料想你也无两个银钱,当今之世,需务实才好,勿做那换不得吃换不得喝的黄粱梦。去吧!”
手一推,将那李老师打将出来,咣当关于门外。李老师足下一软,好似要向那湖中扑将过去,吓得自是不轻,“哎哟”一声,如梦方醒,才惊见得自身尚在床上。正是:
一张两米板材床,四方十平砖墙屋。窗外车马整齐闹,屋内尘埃各自舞。哪里来的世外桃源,实在却是人间尘寰。
李老师醒来,手中尚攥着那《水浒传》,不知不觉梁山泊里走了一遭!
有分教:李老师梦断梁山泊,方圆一片闲园圃;酸书生魂归俗世里,斗胆一篇写水浒。正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不得行。才疏且学浅,得一文已是青丝见雪,再无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