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挡刀

所有的疑虑都找到了答案，就会让一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无事一身轻，这一晚当当早早就睡着了，睡得特别香，梦也出奇的酣畅淋漓。在梦中，她梦到了严苛带着自己在洱海边上纵情奔跑，在苍山顶上肩并肩愉悦远眺。等她一觉醒来时，天边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

洗漱完，成成和守守都在外边等她了。当当问，怎么不见杰杰？成成回答说，小沙弥找他帮忙去了。

当当问守守，今天大家回去，路费咋办？守守说，今天有很多香客来寺里祈福，相信可以搭顺风车回去。成成问，如果没有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了。守守眼珠儿骨碌一转，说他有办法，于是凑近当当和成成并耳语了两句。看着成成不太支持的表情，守守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好啦。当当不语，很明显，她不反对。

成成嘀咕着说这是偷窃，不好。守守回应道，难道想步行回家？看成成不太情愿，他说：“什么事都不敢，就像你当初不敢跟我们出来一样——胆小鬼！不敢做也就算了，还扯那么多理由！”被对方这么一激，成成反呛：“谁不敢？”守守直戳对方的胸口，喊道：“你！”成成语气激动，声音发飘，他斩钉截铁地说：“干，现在就干！”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守守就带着大家往许愿池方向走去。

这时天色尚早，大雄宝殿周围还很安静。殿前稍长的鼎式香炉上插着早课时点燃的供香，那袅袅的白烟正萦绕上升并肆意地向四处弥漫。殿前两侧的常青柏树正肃穆地挺立着，守护着这个庄严而神秘的大殿。再前面还矗立着一对青灰色的玲珑塔，意在彰显着佛法的神通广大。眼前的一切被轻烟笼罩着，加上不时传来的令人通透的钟声，让整个氛围显得清澈、空灵、飘渺且令人遐思。前方许愿池中那灰黑色的石龟嘴里吐出来的水轻轻地落入池中，那滴答滴答的轻响让整个寺院更显得清静且平和。

三人向许愿池中望去，那造型多变、重峦叠嶂的假山上布满了迷你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十分生动传神，假山脚下没过膝深的清水里，躺着一大堆或金或白的圆形硬币。

突然，一只大鸟从柏树那繁密的枝头中飞出，唧地尖叫了一声，就向着大雄宝殿上方飞去。当当拍了拍胸口，说自己给吓了一大跳。守守说别吓自己，就一只鸟而已，没事的。

他又说，要是能有个网兜什么的就好了。当当说，也没有这些东西呀！成成灵机一动，叫当当回房间取沐浴帽，并说记得扎上几个小洞才好。守守说，他到旁边的菜园里找根棍子还有铁线什么的。于是，大家分头行动。

当当拿着沐浴帽出来时，守守已经拿着一根竹竿在等她了。当当递上沐浴帽，守守用铁线将沐浴帽的口串好，然后将铁线两端相互缠绕好并拉直，最后绑在竹竿头上，一个带柄网兜就这样做好了。

三人蹑手蹑脚地回到许愿池边。当当拿过竹竿，然后网兜朝下向许愿池池底伸了下去。只见网兜慢慢入水，铁圈儿慢慢凑近池底，不一会儿就将几只硬币装了进去。成成说，这样不行，得将网兜上方的铁线压平，这样硬币进来的面才会更广，收获的硬币才会更多。

对，当当将网兜提起，伸到守守面前。守守握紧铁线，两手一用力，网兜口的上方变平了。当当再次将网兜伸向池底，然后用前一推，唰唰唰地，一大堆硬币都被铲进了网兜里。当当右手一压，前面的左手一提，网兜上来了。守守左手抓住网兜，右手将硬币取了出来，然后装进衣服的口袋里。

突然，大雄宝殿右后方传来了脚步声。远处看风的成成轻叫“喂喂”两声之后，做了个“下蹲隐藏”的暗号手势。当当和守守一惊，连忙将身体绻缩到围栏下，然后机警地环视四周。没人！听错了？突然，“扑”的一声传来，大雄宝殿外围墙上的长春花一晃，一只绿眼肥壮的黑猫从上面跳了下来。俩人拍拍胸口，妈呀，这猫成精了，脚步声都那么大，真是虚惊一场！

他俩重新站起，继续池中捞币。这次，轮到守守大显身手。他身体前倾，全身斜压在石栏上，双手正用力地操作着手中的网兜，不停地在池底里来回搅动。路费不需要很多，捞完这兜就收手！正当他准备提起网兜之际，忽听得大殿方向有人在喊：“谁！”

望风的成成急忙大喊: “有人！撤！”他伸出右手慌乱地做了个逃跑的手势，然后食指指向左前方。

接收到撤退暗号，守守连忙去收网兜，但一时心急，遂将网兜卡在了假山之间的石缝丛中。他用力一抽，可能是因为身体前倾太多，重心不稳，他一下子后脚悬空，整个人重重地压在了栏板上。他像鸟儿在空中划翅膀般胡乱地折腾了几下，然后又像石头般“嘭”的一声伴随着竹竿一下子跌进到许愿池里。

好在池水不深，守守迅速站起来，吐了口水，抹了一下眼睛，然后举起竹竿直喊：“快，快伸手，拉我上去！”

当当连忙接过竹竿，并用力向上拉，但女孩力气小，又怎么能拉上来呢！她扭头一看，一个和尚正从大雄宝殿后面走了过来。他黑如包拯，脸上肌肉横生，表情严肃得甚至有点狰狞。他冲着当当大吼：“站住！”

守守还在下面，得快点拉上来！那边的成成也奔了过来，他要协助当当。

但许愿池的四壁实在是太滑了，没有一个落脚的支撑点，任凭当当和成成怎么出力，也没法把守守拉上来。此时，悬在半空中的守守突然失去重心，身体猛地向右侧翻，整个人“砰”的一声重重地击打在池壁上。当当一时无法放手，在守守的身体的牵引下，整个人也被拉入池中并迅速下坠，最后和守守一齐落入水里。当两个人在池底狼狈地站起来时，才发现一群人站在了上边，杰杰在，远慧住持也在。

嘈杂声中，当当听出刚才过来抓人的是监事。他，眉竖而粗，眼赤睛黄，悍然不顾，令人生畏。此刻，他怒气冲冲地大吼道：“大胆熊孩，真是无法无天！佛门静地，岂容你们放肆？掠人财物，占为己有，还有王法么？难道你们就不怕佛祖降罪？”当当和守守站在刚没过膝的水里，低头不语。既然栽在他人手上，要杀要剐只能任人宰割。

“先把他们逮上来，再按寺规发落！”监事下达指令。小沙弥拿来铝合金梯子，伸向池底，当当和守守顺着梯子慢慢地爬上来。爬出池子的刹那，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水一下子从裤脚边一个劲儿地往下流淌。监事咆哮：“快把硬币交出来！”当当和守守不敢违抗，遂如数上交，不敢瞒骗。

此时，双手合十的远慧大师微微地睁开双眼，对监事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别令孩子们着凉了，换一身干衣服再说。监事听了，虽有不爽，但他揣摩上意之后马上点头放行。

远慧大师将后面的杰杰叫过来，说让他到邻村去找刘婶，让对方捎点衣服过来给他们换上。等刘婶送来衣服，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当当和守守换好衣服，就按监事的意思来见远慧住持。

远慧住持问他俩，穿得还舒服否？当当和守守点了点头。远慧住持又问，怎么会想到去捞许愿池中的硬币呢？当当支支吾吾，也没有把答案说出来。守守刚想开口，就给当当拦住了。

远慧住持叹了口气：“都怪我昨天没说，其实我早已安排你们的家人来接你们了。”接着，他把严苛和成成的父母都要过来祈福的事说了出来。

“是我间接让你们犯了错，我应该感到自责！”

“不，是我们犯错，与大师你无关。”当当回答。守守迟疑了一下，也说是。

远慧住持问：“监事这样责骂，你们恨他吗？”当当和守守默不作声，那意思自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哪有不恨的？关键是他还那么凶！

远慧住持说：“他的确做得不够好，他不应该在那个时候急着出现而令你们因为受惊而跌入池中。”

“就是就是！”守守抢着附和，当当也点头称是。

”但身在其位，做事也得令众僧信服才行，不然他以后就无法领导下面的人了——这监事不好当啊！”远慧住持说。

“哦！”当当回答。守守嘟了嘟嘴，一脸的疑惑。

当当的脑瓜开动了：真想不到，住持不仅没有当面责怪监事鲁莽，背后还为对方着想那么多。嗯，这就是远慧住持的可敬之处！是呀，能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的做法，不正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吗？平时，我们总是太在乎自己，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全世界都有负于我。看来，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这个处世之道我们还得不断地学习，反复地实践。

“监事也不容易，我们向他认个错！”当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远慧大师听了，不住地称赞点头。

这时，监事领着成成过来，当当示意大家向监事鞠躬道歉。守守有点不太情愿，当当拉了拉他的手，并使了个眼色。老大下达指令，守守只能跟随。三人一齐鞠躬，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当然，有住持在，黑脸监事也不再追究了。

住持说，今天来祈福的信众很多，不如让成成和守守过去帮杰杰的忙。成成说很好，就拉着守守出去了。

这时，小沙弥呈上一个长约三十公分、宽约二十公分的小盒子。远慧住持轻轻地打开，将里面的一个老式的金边相框取了出来。那是一位年轻女人的照片。当当细看，那女人身材高挑，气质高雅，装扮时髦。她相貌端庄，五官均匀，凤眼半弯如藏琥珀，杏色的脸蛋嫩若凝脂，桃红的细腮娇滴如泉。高耸的鼻梁，秀美的耳廓，清晰的红唇，让她整块脸看起来更有立体感，个人形象楚楚动人。

“你喜欢照片中的人吗？”远慧住持问。

“嗯，太美了！咦，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似的！”当当歪着头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嗯，跟我还真有点像！

是啊，怎么可能不像呢？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想到这，远慧住持不禁脱口而出：“那当然，不然她怎么会是……”

“会是什么？”当当觉得奇怪，反问道。

“呃……会是我的女人！”远慧住持灵机一动，话儿拐了个弯。

“原来她是……”

“嗯！”远慧住持点了点头，“她就是佩儿，是我那逝去的夫人。”

那一瞬间，远慧住持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很明显，他正跟随着自己的思绪穿越并回到了那光芒万丈的青春岁月。是的，远慧住持站在了九十年代的那头，他看到了妻子佩儿正在照顾小叮当的温馨情景：在那斜侧的灯光下，佩儿一脸幸福地看着小叮当，她是多么的美丽，多么的贤惠！小叮当鼓着胖嘟嘟的脸蛋，在母亲的怀里胡乱地挥动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说着些大人也听不懂的话……远慧住持跟着时光往后奔跑，他时而看到小叮当在佩儿的抚弄下咧嘴嘻笑，时而看到小叮当在佩儿的鼓励下艰难爬行，时而看到小叮当拿着玩具往自己的嘴里胡塞乱咬……突然，他看到了现在的当当和佩儿在一起奔跑，在一起嬉戏，在一起跳舞，在一起过火把节……那一刻，他的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甜蜜。

是呀，如果她还在，那该多好！她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他的手在照片上摩挲着，并喃喃自语：“只可惜，你们母女俩……”

“师父，你说什么呢？”当当抬头问。

远慧住持回过神来，慌忙回应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她，还有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说完，他双手合十，轻念“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