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费劲气力,终于爬上了这陡峭的山崖,抬头望去,久经雨水侵蚀的城市终于开始复苏,放晴的天空格外耀眼,将还停留在嫩草上的水珠连成一片。在树影的婆娑下,温暖的阳光穿过林间的缝隙,照亮了树下的轮椅,和微微颤动的老妇人。
寻了块地方坐下,湿漉漉的地面沁的人心荡漾,之前的疲惫似乎顺着地面流去,在暖和的阳光下缓缓消散。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影在忙碌,或许是这难得的好天气,每个人身形都轻快而跃动,略带惊喜的交谈声顺着风旅行,随树影一起起舞。唯有那树下的颤动,带着几分无神,与这馈赠格格不入。
她们说,那颤动的影子曾是一位舞之精灵,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倾倒,带着几分绝色,肆意享受这人世的极乐。
她们说,那颤动的影子也曾跌入谷底,受伤之后无人问津,极奢豪乐一瞬过往云烟,唯留下寂寞身形。
她们说,这影子也曾深爱过某个影子,愿意为其倾其所有。只可惜命运多舛,那个愿意为之呵护的影子,永远走进了光明。
······
为什么只能她们说呢?因为那颤动和无神的影子,早已忘却所有。
四周人的议论声依旧,就这样议论着某个无神灵魂的过去,议论着某个曾经丰沛的心魄。那些无法割舍的过去,终于成为了人们的谈料。
无言,只得默默蹲在那影子边,顺着那无神的光一起望去,四周的声音逐渐模糊,慢慢听不清了。飘去,飘去,飘向远山,飘向流水,飘向目之所尽,在飘散进天空,飘进某个影子的梦里。
我们一生要历经数次细胞更替,骨骼增长,我们的身体构成每一天都和之前的自己有些许不同,但,为什么“我”还是“我”?区分“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倘若我的记忆进入另一个躯壳,那么哪个才是“我”呢?
“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样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那路途中的一切,有些与我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有些便永久驻进我的心魂,雕琢我,塑造我,锤炼我,融入我而成为我。”
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每位遇见的人,每个细小的物件,都令“我”而成为了“我”。“我”是“我的一部分”。无论事情悲欢与否,人们喜厌也罢,物件贵重与否,正是这些生命中的点点滴滴,令每个人成为其独一无二。也因其独一无二的美丽,吸引着另一个独一无二。
但,倘若一切,都忘却了呢?那个“我”,会去到哪里?那无比丰沛的心魄,那沉甸的灵魂,那些过往,那份爱,都会去往哪呢?是否会飘进这辽阔的天地,成为某个人惦记的梦呢?
终有一日,我会忘去。忘掉那些令我无法忘怀的事,忘掉那些曾经令我念念不忘的人们,忘掉曾坚定许下的誓言,忘掉我所作的一切······那时的我,还剩下些什么?
这样一想,不免有些悲哀。生命如同细风,轻飘飘来,轻飘飘去,难得惊起一阵尘埃,也终归平静。而大多数人,连尘埃都无法扬起,就这样永远的消散。时间,注定是向前奔涌而去。那些痛苦,那些欢笑,那些诚挚的誓言,那些坚定的信念,逐渐忘却在风里。
她们说,她们说,她们说······
我们还剩下些什么?剩下了故事。属于每个人的故事。哪怕自己早已忘却,却仍在贴切之人心里留下了烙印,我们互相成就了对方的独一无二。这样想来,每个生命又都重唤意义,只为了那独一无二的美,便值得倾注一生。
我静静推着老人缓缓移向大门,阳光逐渐平息,草地散发着被光泽照耀过的清香。老人身体不再颤动,在这白昼将逝的黄昏下,目光不再无神,平静的望向即将落下的太阳。之前四处乱窜的风也缓缓平息,轻柔的抚摸着大地。几片零散的枯黄树叶顺着风儿微微颤动,恰似一位精灵的告别之舞。那大门下的几个字在最后的微光下隐约“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能给自己告别之吻的人”。太阳落下,老人缓缓闭上了双眼,被缓缓推入那大门。
我默默走下山,夜幕降临,四周宁静但不荒芜。隐隐有虫鸣环绕,远方的灯火连绕成线,一家家传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