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呓语(原创)
列车停靠在期盼已久的南京站时,正是华灯初上的傍晚,侯振江来不及揉揉酸胀肿痛的腰腿,只以爪当梳,从前往后,从左至右,理了理散乱的硬发,手背再匆忙搓揉了几下睡眼,懒腰也不及伸一伸,便随着众人疲惫不堪的脚步,夹在拥塞的人流中,挤挤挨挨,摩肩接踵,痛苦不堪地背挎拎提着沉重宠杂的包裹,晃悠悠,颤微微地走向出站口。拐了不知几个弯,下坡又入洞,指示牌也不用看,只随着众人走。皱巴巴的车票叼在他的嘴边,两只手已腾不出空余,在冗长的出站队伍中,他除了等待,别无办法。只是身上背负的行囊实在是又沉又重,身上若是扒开衣服,定是勒了几条深痕的。人群站站行行,他也立立走走,尽管很累,冬日里内衣也湿了,脸也花了,渍了油的闪亮汗珠止不住地淌,肆无忌惮,条条缕缕,曲曲弯弯,有的又流进了脖颈子里,有的断在了半路。渗出的是辛酸,流泻的是无奈。
出站口的工作人员,验票的时候却是不紧不慢的,脸上挂的是不屑一顾,手上更是不急不躁,仔细地一一看过递来的车票,若是有谁票弄丢了,对不起,你得把票补上,若是态度不好,还得罚你的款,任你说破天,不补票是不放你走的。侯振江终于在拖拖拉拉等候验票的队伍里走了出来,验了票,侯振江接也不接,就直接走出人群,把眼往对面接站的人堆里扫,像雷达一样,扫了几个来回,终于在人缝里觅见了他的妹夫朱立志,而朱立志也在同时发现了形容憔悴,一身狼狈不堪的侯振江,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向对方的。朱立志卸下侯振江肩上的挎包,背到停在附近的摩托车后架上,一一归拢好,捆扎紧,发动车子,侯振江挨着他后面坐下,略显着一点挤,摩托车的马达轰轰猛吼了几声,抖颤颤的便如箭一般汇入车流中。
路两旁的高楼比走时又增加了一些,整块电子大屏幕嵌在高耸的新建大楼的幕墙显眼的位置,以夺目的广告滚动展示着,这座古都现代化的耀人风姿。城区的马路也更宽畅洁净了,路两侧精心栽植的绿丛里间或点缀了,各种颜色的艳丽的鲜花。尽管是寒冷的冬季了,路上依然行走着匆忙的市民。侯振江不禁深吸了一口凉冷却令他感觉异常踏实的空气,又回来了,这个他熟悉,事业上起步的城市。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到这里奋斗的那些时光……。
正恍恍惚惚间,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把侯振江拽回到现实中,原来,他们已经回到了妹夫朱立志的租住地(鼓楼广场东侧一条叫保泰街的窄狭巷子边的小屋门前)。朱立志隔着门喊了声:我们回来了。关着的门吱扭一声就开了,不大的屋子里,站着坐着几个人,齐刷刷将目光望过来,嘴角眉梢炸开的全是期盼的笑容。小弟侯振河几步跨到侯振江面前,口里亲热地叫了声:大哥,你回来啦。一边伸手去解开车上的行李,一边往屋子里拿。大妹珍珍,小妹琳琳,身上还系着围裙,在锅边忙碌。一见大哥振江回来了,也双双热切地喊着“大哥”,放下手里的活计,拥上前,心疼地上下打量分别了大半年的亲大哥,一喋声的说:大哥变瘦了!侯振江心里一热,话却哽在了喉咙里,只有亲人才会揪了心窝地这般关切自己啊!他点点头,朝两个妹妹笑笑,抬步走进了狭窄的屋子里。贴东墙放的床沿上还坐了两人,一位是朱立勇,另一人是妹夫朱立志的叔叔,在某杂志社兼任编辑的朱作家。不过,其时朱作家靠码排文字并不能够养活自己,平时,他还替一家单位投递报纸,赚取一些收入。他也接一点写书的活,替一些不知名的企业家写写传记,弄些外块。侯振江和朱作家聊天也是颇投缘的,毕竟早些年侯振江的心里,也是萌发过当作家的梦想的。朱立勇和朱作家也都从床边立起身,笑说着与侯振江打过招呼,朱作家拉侯振江在床沿坐下,小妹琳琳早把准备好的一杯热茶捧到侯振江面前,侯振江接来,呷了一口,温热的茶香,在口齿间游动,又顺着咽喉,在肠腹穿过,浑身便觉得温暖如春了。这时,朱立志已停好摩托车,安放好最后一件行李,他一只脚还没迈进门,便扯开嗓子大声嚷嚷:饭弄好了没?老大肚子都快饿通得了,紧炒好的菜先摆上桌喝酒,剩下的菜边吃边烧,今晚我们要陪老大好好弄几杯,快有小一年没跟老大喝酒了吧?屋子里,侯振河,朱立勇把桌凳摆好,琳琳把已经炒好的几个菜一一端上桌,又一弯腰从墙角提起两瓶珍宝坊酒放在桌上,朱立志已经拉过铁脚凳,一屁股坐下,侯振河将一瓶珍宝坊打开,伸鼻子一闻,直咂嘴:太香了,好酒!朱立志得意地说:这酒是公司一个客户送的,我收藏着近一年了,没舍得喝,这次老大回来了,你们才都跟着沾光呢。正说得起劲,他忽又想起什么,口里“咦”了一声,立身转头,眼睛就四下里找什么东西。朱作家说话了:你是在找卤菜吧?那边凳子上是不是?朱作家手指了指侯振河左侧后方的一摞子白塑料餐盒。朱立志笑道:我说呢,总觉着少了什么东西,烤鸭、盐水鸭,南农烧鸡,下班时我才买的,回家随手一丢,差点吃忘了,全拎桌上,这下可有下酒菜了。侯振河离得近,便欠身伸手去够,拿到桌上一一掀开盖子。就见烤鸭,皮焦黄焦黄的,一片片摆码得很齐整;盐水鸭白嫩嫩的,挨片汪在卤水里;南农烧鸡,一块块码着,引得人流口水!侯振江是好久没吃到南京的卤菜了,今晚一瞅见,肚里的馋虫就搅得他口水直冒,好在不是在别家,他顾不得这么多了,夹一筷烤鸭吞入口中,细细地咀嚼起来,一股熟悉的香味由口入腹,他脸上漾起满足的笑意。大家吃着喝着,聊这一年来彼此的打工生涯。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也喝不够;菜摆了一碟又一碟,也吃不完。不知觉间,一个个喝得歪歪倒倒,面红耳赤,还纠缠着对方:“再干一个!”“杯底没喝尽!”“我没喝多!”。夜就在一阵阵的吵嚷声中,逐渐归复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