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娟

江小黑不是猫，是天使

江小鱼很不快乐。

江小鱼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可是江小鱼还是不快乐。因为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江小鱼知道，爸爸、妈妈的战争不是一两天了，从他上初中起，他们就不断争吵。所以，当爸爸、妈妈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他们要分开时。江小鱼笑了，笑得很张扬，他的笑让爸爸、妈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妈妈抹着眼泪说：“小鱼，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不分开。”

“不，我太愿意了，我巴不得你们早点分开。你们不是演员，你们每次背着我吵，当面又装很和谐的样子。你们不知道你们的演技有多恶劣，恶劣得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说完这些话，江小鱼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一

爸爸、妈妈是在法厅上宣判离婚的。当法官问江小鱼，要跟爸爸还是妈妈的时候，江小鱼指了指爸爸。

在那一刻，江小鱼看到了妈妈的眼泪。江小鱼的外婆在旁听席上喊着：“你个小兔崽子，太没良心了，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妈妈吗？”

但是，江小鱼连头都没回。他看到了爸爸得意的笑脸。至于妈妈，江小鱼再没看她的脸。

爸爸拉着江小鱼，去了德克士，同行的还有方倩倩那个小妖精。当然，江小鱼不叫她妖精，江小鱼叫她妈，说：“您以后就是我妈妈了。”虽然她比江小鱼大不了几岁。

方倩倩笑得花枝乱颤。江小鱼的爸爸心满意足：“真是我的乖儿子，等你明年十八岁了，爸就给你买个车。”

“谢谢爸。”江小鱼的嘴甜极了。说完，他感觉自己都有点厌恶自己。

吃完饭，爸爸送他回家后，就和方倩倩离开了。

爸爸不住在这儿，这儿曾经是他的家。那时，爸爸还没开公司，但是他们一家很快乐。爸爸常对他说：“等我以后有了钱，就给你和妈妈买最好的别墅，让妈妈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让我的儿子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爸爸果然最后赚了钱，买了别墅，只是住进去的，不是他和妈妈，是方倩倩。

房间里妈妈的东西已经搬走，妈妈的东西并不多。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放满了江小鱼的东西。虽然不住在这儿，但爸爸在江小鱼的身上，还是很愿意花钱的。因为，方倩倩为了保持身材，不愿意给他生儿子。所以，这辈子，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桌子上放着妈妈做好的饭，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烧牛肉……，满满一大桌，全部是江小鱼爱吃的。但是，江小鱼连看都没看，就倒进了垃圾桶里。

江小鱼迷迷糊糊地进了卧室，爬上了床，身下好像压住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揭开被子一看，一只黑色的猫，毛茸茸的，软软的，蜷在床上。江小鱼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流了下来。

二

第二天天刚亮，江小鱼打了一通电话，约了刚子、李强，还有刘大头。他们都是这条街上的混混。江小鱼说：“哥哥们，兄弟以后要跟着你们混了，今天你们吃得、玩得全部弟弟买单。”

刚子他们受宠若惊，要知道，江小鱼平时是不理他们的。江小鱼是学霸，而他们，是这条街上出名的混混。平时，江小鱼走在路上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可是，如今，这个学霸却要和他们一块混了，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啊！而且，江小鱼是谁，他是江大海的儿子，江小鱼的爸爸，在当地，那是相当得有钱。

一直玩到晚上十二点，江小鱼要回家，刚子他们说：“回去干什么？玩通宵得了。”

但江小鱼想到了江小黑，一天没管他了，不知它好不好？

对，江小黑就是那只猫，江小鱼给他起了名字，叫江小黑。

江小鱼说：“咱俩是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我叫江小鱼，你就叫江小黑，咱俩有血缘关系。”

所以，他不能不管他弟弟。

等江小鱼刚打开门，江小黑就扑了过来，在他的脚边，咬着他的裤脚满地转圈。江小鱼搂着他，落了一地的泪。

因了刚子他们的陪伴，时间过得真得很快。一个月“哗地”一下就过去了。而江小鱼也变成了另外一个江小鱼，他穿红色的衣服，穿很拉风的带着翅膀的鞋子，打电子游戏。这天，江小鱼还学刚子他们染了发，一缕红色，一缕绿色，一缕白色，很时尚的发型。

只是到了晚上，等他回家，被江小黑吓得够呛。他一打开门，江小黑还是像往常一样，活蹦乱跳地跑了过来，可是仅仅几秒钟，江小黑就向后退去，还“喵喵”叫着，一边叫一边看着江小鱼，好像江小鱼变成了一个妖怪。

江小鱼被他叫烦了，想关了灯让它休息。可是，往常一关灯就会爬到床上的江小黑，那晚就是不上床。而江小鱼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那暖暖的，软软的一团，像妈妈的怀抱，没有了他，江小鱼是睡不着的。

没办法，江小鱼爬起来，找出自己写字用的墨汁，将那一缕缕头发还原成了黑色。这时江小黑才乖乖地爬上了床。

三

刚子他们约他，说第二天有个很重要的活动，让江小鱼一定要参加。可是，第二天，江小黑却拉起了肚子。想到自己每次出去，总给江小黑放好一天的食物。正是夏天，天气太热了，也许食物变质，吃坏了江小黑的肚子。

所以，当刚子他们在院子里喊江小鱼的时候，江小鱼说：“不去了，江小黑拉肚子。”

“不就一只猫吗？死了再买一个就是了。”刚子说。

因了他的话，江小鱼突然很生气。他说：“他不是猫，他是我弟弟。”

给江小黑买了药吃，江小黑很乖，吃完后就爬在江小鱼脚边打起了呼噜。江小鱼忽然心里难得的平静，他想起了自己的书，再有十天就开学了，暑假作业还没完成呢。

江小鱼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记得他是不想再上学了。爸爸不是最想让他上大学吗？他凭什么考上让他在别人面前得意。爸爸不是很有钱吗？那就狠狠花完他所有的钱吧。想到这些，江小鱼就很解恨。

自从那天吃过饭后，江小鱼再没有见过爸爸。他只打过一次电话，告诉江小鱼他去了海南度假，他给他卡上打了钱。江小鱼将那些钱取出来，两天就花得差不多了。

可是，现在江小鱼感觉花钱也没多大意思。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可爱的ABC，想起了数学方程式，想起了他那一篇篇优美的作文。江小鱼坐在了桌前，拿起了一本暑假作业。

江小黑整整拉了三天肚子，江小鱼陪了他三天。在这三天，江小鱼像疯了一般，完成了他所有的暑假作业。

他突然感到很平静、很踏实。过去的一个月，就像做梦一样。

江小鱼去了医院。他知道，外公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里度过，脑梗塞引起的半身不遂，请不起护工，妈妈一天二十四小时陪在那里。

江小鱼是趁妈妈出去买饭的间隙走进病房的。外公的脑子不好了，没认出他来。江小鱼摸了摸他的脸，将两千元压在了他的枕头底下。然后快速地离开了医院。他看到了妈妈的身影，夕阳的余晖打在她身上，仅仅只有四十多岁的妈妈，看上去竟然有些苍老了。

回到家，江小鱼抱着江小黑哭了一下午。

刚子他们找了他几次，江小鱼再没去。他说：“江小黑万一再吃坏肚子咋办？”

江小鱼卡上的钱不多了，江小鱼给爸爸打电话，电话打不通。江小鱼去他公司找，没见着，却见到了方倩倩，方倩倩今天没有笑，冷冰冰的，她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扔给他一千元。“省点花吧，你爸快破产了。”

江小鱼出门路过天桥时，将一千元全部扔给了一个很老的乞丐。他走很远了，那乞丐还在不停地给他磕头。

江小鱼想，如果跟刚子他们这样混下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吧。

四

闷热的夏天终于过完了，江小鱼坐在了晨光高中的教室。江小鱼被老师任命为班长，班主任说：“小鱼啊，你是咱们班第一个有希望考上北大的，你一定要努力哦，给大家带好这个头。”

江小鱼突然感觉岁月很美好。

江小鱼的爸爸来看过他一次，给了他一些钱，买了一堆好吃的。爸爸说：“儿子，你以后要自己努力了。方倩倩那个妖精卷了爸爸的钱跑了。爸爸再也给你买不起好东西了，你不会嫌弃爸爸吧。”

江小鱼将头转了过去，有泪滑下来。再回过头来，爸爸已经走了，他看到爸爸的身影，竟然也是苍老了。

江小鱼回到家，搂着江小黑又哭又笑“弟弟，咱们有家了，爸爸、妈妈要回家了。”

江小鱼去医院，看到了妈妈。妈妈一把抱住他：“你这没良心的，竟然还想着妈妈。”妈妈将泪，抹了他一身。江小鱼高过妈妈半头了。

江小鱼接回了妈妈和外公，外公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江小鱼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回家吧，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可是，江小黑却不见了。

江小鱼接回妈妈的时候，江小黑还扑上去，在妈妈怀里跳来跳去。江小黑从小是妈妈带大的，江小黑妈妈的妈妈，是妈妈小时候养大的。

可是，到了晚上，江小鱼怎么也找不见他了，江小鱼疯了般地在小区里不停地找。刚开始他叫江小黑，最后他见人就问：“你见我弟弟了吗？他是一只猫。”

碰见他的人都以为他疯了。

江小鱼想起了那些很冷的夜晚，他整晚地失眠，身上发冷，而江小黑，用那软软的、暖暖的身体，硬是驱走了那些寒冷。

江小鱼想起，那天回家，看到妈妈做的那些饭菜，他不敢吃，他怕吃了，他抑制不住自己去找妈妈。他知道爸爸和妈妈离婚时，爸爸藏匿了自己的财产，妈妈净身出户。江小鱼知道妈妈负担太重了，有外公、外婆要养，自己也没有工作，他不想再给妈妈添加一点点麻烦。

江小鱼还想起，不久前在街上见到刚子、李强他们，他们被拉上了警车。旁边的人说，他们因为偷盗，是要坐牢的。而他们作案的时间，正是江小黑拉肚子的那一天。

“江小黑不是我弟弟，江小黑是一只天使，他是来拯救我的。”江小鱼说。

可是，谁也不知江小黑去了哪里。

三年以后，江小鱼考上了北京大学，爸爸、妈妈送他去的学校。在北京天安门合影的时候，江小鱼还想到了江小黑，他的心疼了一下。

作者简介：李娟，甘肃人，执笔取暖，煮字疗饥，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文章200多篇，小说集《子午岭的天空》于2017年11月中旬出版，散文集《尘世里的暖》将于2018年1月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