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梅,那莲,那光阴
——再读《西洲曲》
南北朝,一部战乱纷纷的神秘历史,一段华丽浪漫的铁血流年,一个烽火连天、枭雄辈出、充满诗意和悲情的辉煌时代,
似乎听得到,北地悲歌,吴声艳曲,流风余韵;似乎看得到,胡风彪悍,铁马金戈,衣冠风流。
但是,即使南朝更替,即使北朝裂变,爱情,永远都在!
那梅
忆梅下西洲,
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
双鬓鸦雏色。
谁是谁的青梅,谁是谁的竹马?
抑或是,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却纵然一世亦不悔的单相思?
那个“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豆蔻少女啊,遇见了怎样的一个你?
砍柴的樵夫?
行游的诗人?
落难的才子?
踩着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心底里愿意为你们的遇见,编织各种曲折的脚本,涂鸦各种斑斓的故事。
是如贺梅子贺铸的“羞泪下,捻青梅。低声问道几时回”中描写的那样吗?
一位与意中人恋恋不舍的女子,手捻青梅,在分别之时追问归期。
是如白乐天白居易“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望,一见知君即断肠。”中叙述的那样吗?女主人公在墙头摘青梅之时,看见垂杨下的白马王子,彼此一见钟情,青梅充当了两人的引见人,更代表了两人的爱情。
是如李清照的“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写得那样生动活泼吗?含羞的女子,临去之时,嗅着青梅,惊鸿一瞥。
是《牡丹亭》中杜丽娘咿咿呀呀的唱词吗?“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杜丽娘从此茶饭不思——既然已经遇见了爱情,若不容再见,又何恋此无趣之生?一遇柳郎,丽娘便注定不能再活。
“人问道、因谁瘦,捻青梅,闲敛黛眉”,
想你,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等你,无论归也不归——就像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曾经在一幅山水人物画里的题句:“此间忽有斯人可想,可想。”有你,可以想,可以等,应该既是缺憾又是圆满罢!
那莲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
莲子清如水。
采莲,采的其实是深情的相思啊!
“莲子清如水”,她把自己的爱情视若清纯的水;“莲心彻底红”,红的是两颗炽热的相爱的通透底里的心; “置莲怀袖中”,她对这份爱的珍惜之情,生动而委婉,她愿,倾尽时光,迎一场你最暖的回眸,不求倾城相遇,只为两心相随。求的,只是倚楼听风雨的简单,只是淡看江湖路的平凡,只是笑听烟雨落的平静。为你,划地为牢,独守一份清澈的相思如水。
前世,你是她袖中的红莲罢,只开在心里。前世,尘缘未了;今生,含情相续。
遇见你,应该是一场最美丽的意外,可是,如今,你在哪儿?
只是一低头,你的脸,便清晰荡漾着水波涟漪;
只是一扬眉,你的身影,便策马扬鞭随飞鸿渺杳着消失在天际;
等你,在伯劳鸟业已归巢的黄昏,暮色四合,风吹乌桕;
等你,在每一个马蹄达达的清晨,却原来只是风,在轻叩柴门;
等你,从日出到日落,从黑夜到白天,从冬到春,从夏到秋……
等着你,想着你——
桥头想你,树下想你,门里想你,门外想你,采莲想你,凭栏想你,卷帘想你,梦里想你;
等着你,只为你曾说过朝夕相伴,是最美丽的幸福;
等着你,只为你曾说过看花落、听水流,是最安逸的陪伴;
等着你,只为你曾说过天涯海角,是最幸福的相随……
只因你,那莲,早已穿越了昼夜;
只因你,那莲,早已轮回了四季;
可是为何,你转身便相忘于红尘,独留她一人在时光的深处空回忆。
佛说,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世间,有没有一把剑,可以真的斩了藕断丝连。
望着你出现的方向,清晰,朦胧,再清晰,再朦胧;
那光阴
海水梦悠悠,
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
梦里,是否摇曳的红莲盛满了忧伤?
梦里,是否望穿秋水泪湿了双眸?
梦里,你也相思成愁了吧?
你可知晓,为了你的遇见,她在等待的光阴里经历着一场刻骨铭心,点点滴滴氤氲着潮湿的印记。你自江南而来,她便凭栏高楼,任天色渐晚,仍隔帘相望,视野渐渐模糊了,唯有“自”管高高在上的“天”和苍苍茫茫“空”摇其绿的“海”。
你,却终于没有来。
就像青青的梅子必定会年年缀在春天的枝头,就像南塘的万里荷花必定会年年摇曳整个季节,你呀,从此便年年岁岁日日夜夜等在了她的梦里。纵然隔了多少的春夏秋冬,纵然隔了多少的万水千山,只要一想起,依然那么近。因为,都在亘古的时间里。
只是一低眉,梅子青青,满满的笑容落于脚尖;
只是一低眉,莲花片片,红红粉粉的缤纷摇曳船舷;
只是一低眉,清澈的相思便泛滥成海,你,便浮现眼前……
千载易过,历史轮回,唯有相思不曾闲,回忆南北朝那些叱咤风云的汉人和鲜卑人英雄豪杰的时候,是否记得那些盛放在光阴里的花——爱情的花?
爱情,没有该不该,只有爱不爱。哪怕这份注定遗失的爱,竟要用一辈子,去赌下一个渺茫的重逢。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因为相爱,所以相思。
再读这首言情之绝唱——《西洲曲》,仿佛又回到了青葱年少时:
想象着,化作那支红莲“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走来”;
想象着,我的白马王子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五彩祥云来接我”……
没有等待的焦急,没有空落的孤寂,没有看不到结局的悲哀与忧愁,即使有,也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年轻,真好!
曾几何时,那个“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少女不会再是年轻的自己,而只是一帧朦胧的剪影,看不清五官,但是,分明又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满眼的相思,急切的等待。
闲来,也爱听听《当爱已成往事》: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
往事在风中,你我也在风中。总有一阵风,让你我与往事在安静稳妥的光阴中重逢。一凝眉,你在眼前;一低眉,你在心底。微微一笑,看菩提花开。
寸寸光阴中,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盛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