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走了七八年了,护人护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是党的卫生员,村里少有的党员,我爹跟我叔仗着她是党员做了不少恶。不管对内对外,她都护着。逼着爷爷当年为教育俩儿子走了不少弯路。
她有些驼背,随年纪越来越大,背的幅度也跟着变大,后面已经不能抬头看天,跟大地几乎平行。皮肤黝黑,像极了松垮的老皮,握上去冰凉且松弛,手纹像是刀刻再手心再结疤后的模样。指甲常年沾着些泥浆,也很长,从背面看,像极了常年深埋地下的老藤,偶然抽出来戴在手上。头发不长,勉强揪成小辫子黏在脑后。常年标配一把小椅子,一把铁锹,端坐田头,我长大后的20年里,她几乎都是这种机械劳动,除了堂弟出生时忙了一阵,后面堂弟由奶奶接管了,她又回到了原本的事件循环。
嗓门大的出奇,农村空旷,架不住她一嗓子,经常一嗓子下去,声音从村这头传到村那头,绕个圈再回来。
她的口头禅是,小时候宝贝你,长大好孝顺我,现在想来,这只是为了让晚辈们更释怀吧,年纪大了也没见她从小疼过的人一一索取什么。
我出生的时,她60多,身子还算硬朗,她趁着年轻跑了小几里地奔走相告。
小时候,经常领着我去看戏,看得什么大概都记不清了,我也不喜欢,每次去就图着能落点便宜.戏边上总有些卖小物件的,要就买。
到我大一些,10岁出头的样子,晚辈经常给她买些零食,于是我就跟火车一样 狂吃,狂吃, 狂吃,她说她不喜欢,看我吃就行。
这时我上小学,小学门口的小卖铺,经常热销一些讨小孩喜欢的小玩意,但是怂,钱不敢跟家里要,又瞄上她了,提了几回,看她没动静,为这事还闹了几天脾气。
没几天,她从自家地里挑了几个品相好的青菜,带着小椅子,蹒跚半个来小时,到离家最近的马路,在路口的缝纫店门前的水泥地上卖菜,一个路过的邻居跑回来跟奶奶说了这事。
奶奶去接她回来。到的时候,她大概都卖完了,还有几片叶子零散在地上,在收方面带,和小椅子,准备起身回家。起的很慢,先屁股离开凳子,再慢慢探下身去,抓小椅子下盘支撑稳定的横杆,嘴里念叨,就回了,就回了。
那时,算计着,她生意不错,怂恿她常去,她没说什么,估计那会说了我也不懂,后来大一些,看到别的老人类似的举动,才知道,那些大概都是好心人施舍,去多了,容易为老不尊,那些钱后来都兑换成硬币,每周回来都会给我一些,可惜,当年对它的理解是不义之财,千万不能让家里知道,都花了,一块都不剩。
到我高中,她八十多,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另一只只能睁到原先一半大,眼角流出的浓水再浸吊一半的视线。举箸提笔,洗澡困难,经常,夏天几天洗一次澡,她蹒跚过来喊我吃饭,我嫌弃她身上的酸味,我先凶她几句,然后穿着拖鞋,懒散地走在她前面,迅速与她拉开距离,留她在后面慢慢蹒跚。现在想真是混蛋。
再后面,她能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村里唯一的闺蜜是一个比她小十多岁的老太。经常一个人坐在巷子口什么也不说,只是,每次我回来,在临走前那一会,把新攒的零钱,塞到我手里,附上一句:“去好好上学堂”.。说着说着,就不说了,走了,走的那天是大年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