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玻璃弹珠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王林最引以为豪壮的是他在八岁那年赢了一铁盒玻璃弹珠。

那年暑假,玻璃弹珠忽然风靡大杂院,一夜之间所有的小男生都蹲在地上用脏兮兮的小手弹玻璃弹珠。王林就是在那个时候,凭借三颗玻璃弹珠将整个大杂院小朋友手里的玻璃弹珠赢光的。在往后三十年的岁月里,王林不止一次谈起他的高光时刻。

蹲下的时候,右腿要稍微低于左腿,以右腿为支架,左手轻轻垫在右手的手腕下面,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将玻璃弹珠夹住,紧闭左眼,右眼瞄准,计算距离和落点,眼到、手到、心到,用拇指发射,一击命中目标。这是王林总结的内功心法,往往会跟他的高光时刻一起讲。但是,王林从未讲过最初的三颗玻璃弹珠是怎么来的。

那年夏天,当所有的小男生都在玩玻璃弹珠的时候,王林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的零花钱在暑假一开始就花光了,用来买了一把玩具水枪。他以为大杂院的小朋友会跟往年夏天一样玩水枪大作战,不过这次他错了,他们没有玩水枪,而是玩起了玻璃弹珠。

王林觉得自己很适合玩玻璃弹珠,因为这个游戏更讲究技巧,水枪大作战往往谁的水枪厉害谁就有优势,而不是凭借真本事。可是,他一颗玻璃弹珠都没有,只能站在一旁看别人玩。其他小朋友都不愿意借他一颗来玩这场赌输赢的游戏,王林只好失望地走开,去跟小女生玩无聊的过家家。

有一天,王林在一个无聊的小女生家里,给一堆穿着漂亮裙子的洋娃娃当爸爸。洋娃娃的妈妈一会抱起这个娃娃哄一哄,一会抱起那个娃娃哄一哄。王林觉得这个游戏蠢极了,忍不住打着哈欠。小女生的脚扭伤了,不能出去玩,她不想失去王林这唯一一个玩伴,于是在哄完洋娃娃之后开始哄王林。

王林满脑子都是玻璃弹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小女生拿出了跳棋,要跟王林一起玩。当跳棋盒的盖子打开的那一刻,王林的眼睛像珍珠一样发出璀璨的光。

小女生耐心地讲解着游戏的规则,告诉王林棋子是怎样移动的,王林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在他的脑子里那不是棋子,而是他梦寐以求的玻璃弹珠,是一个小男生整个夏天的梦。

王林下得稀巴烂,小女生并没有介意,反而是王林下到最后恼羞成怒,说了句“不玩了”,一把将跳棋盒推到地上扬长而去。王林再没去找那个小女生玩,他开始跟其他小男生玩玻璃弹珠。从小女生家离开的时候,王林的口袋里多了三颗玻璃弹珠。

暑假过后,最初的三颗玻璃弹珠跟他赢的其它玻璃弹珠一起装进铁盒,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后来,其它玻璃弹珠都成了他的勋章,唯有最初的三颗玻璃弹珠被永远地遗忘了。

之后,王林数次搬家,那些象征着往昔荣耀的玻璃弹珠一直躺在铁盒里,被他带在身边。

今年暑假,王林将锈迹斑斑的铁盒交给自己八岁的儿子。玻璃弹珠穿越了三十年时光,从一个小男孩手中传递到另外一个小男孩手中,不过这个小男孩已经无法再现父亲当年的辉煌。眼到、手到、心到,王林把口诀告诉儿子,然后手把手教了一上午,儿子颤抖的小手还是无法击中目标。王林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无法击中目标,儿子还是爱上了这个古老的游戏。开始他还缠着爸爸陪他在小区的小公园里玩玻璃弹珠,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玩伴,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玻璃弹珠。

王林从阳台上就能看到小公园里儿子蹲着玩玻璃弹珠的身影,便不再寸步不离地陪在儿子身边,他觉得小男子汉早晚都要靠自己,要在实战中提升技巧,磨炼心智。他对儿子的成长充满了期待。

当时光的列车缓缓驶过,三十八岁的王林站在阳台上,深情的目光望着小公园里蹲在地上玩玻璃弹珠的儿子,满眼都是自己八岁的影子。可惜儿子不是他的复制黏贴,每次去玩儿子都会把裤兜里的玻璃弹珠输得一个不剩。他的技巧并没有传承给自己的儿子,他的辉煌只存在于自己的口中,荣耀无法再现。

后来,王林释然了,有人赢就会有人输,他当年把小朋友手中所有玻璃弹珠都赢光的时候,那些小朋友大概也像儿子现在这样伤心失望吧。他不过是在八岁那年,将一颗玻璃弹珠夹在拇指和食指中间发射出去,穿越三十年的时光,一击命中了儿子的玻璃弹珠。

没过几天,王林打下的江山就被儿子败了大半。儿子央求爸爸再给他买一些玻璃弹珠,王林忙着给妻子准备七夕礼物,把这事忘记了。当他再次想起的时候,儿子已经将玻璃弹珠输得所剩无几。王林数了一下,铁盒里还剩九颗玻璃弹珠。他拉着儿子的手,把自己当年用三颗玻璃弹珠赢光小朋友所有玻璃弹珠的故事讲了一遍。他鼓励儿子要坚强,不要放弃。儿子眼睛里闪着泪光,使劲地点了点头。

七夕那天,王林发现给妻子买的珍珠项链找不到了。他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便把提前准备好的七夕礼物藏了起来。他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珍珠项链的影子,他想把蹲在小公园里玩玻璃弹珠的儿子叫回来问问。忽然他的大脑里灵光一闪,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

王林打开铁盒,发现珍珠项链已经被拆成了一颗颗玻璃弹珠安静地躺在里面。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少了三颗。他冲下楼找儿子的时候,儿子正空着脏兮兮的小手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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