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杨汉三”回来啦!
11年,我的迷惘够长够奢侈。
11年,是我努力想要遗忘和规避的11年。
11年后,我眼噙热泪、胸中澎湃,很想大喊一声:我,杨汉三,回来啦!
2003年的盛夏,我在顶楼上,想着我的中考分数,想着中考前不久,刘老师跟我说:“去冲刺一下市里的中考状元!”眼泪止不住掉下来:我心中被一种浓郁的负疚萦绕,我觉得我对不起刘老师。
我其实没想过我的目标原来可以是这个,我自己那时候的目标是“更好、更好一些”。在我觉得我对不起刘老师的时候,我的目标在哪里呢?
我的分数去市里的一中二中绰绰有余。我心里只惦记着我的负疚,所以对去一中还是二中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上心。我妈做的决策是二中,我想原因有两个:二中的穷学生更多一些,我的一个姨伯伯在二中做宿管。
前不久端午节回家,我妈听我追忆了几句,还在后悔:那时候不应该去二中...云云。
可笑得紧,女人做的这个决定,看上去深思熟虑、充满理性的光辉,其实只是为了维持自己面上的那一点点挂不住的尊严。
我既然带着一种负疚去二中,可想我心里并不纯粹。初中的那个水平很差的政治老师很随意地跟我妈说:“这孩子以后能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我心里想的是:“难道我只是很不错么?!”
我心底隐藏深深的目标是去清华啊,但是我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这是我迷惘11年的不幸开端。
高一的语文老师,高一的语文教材,在我心里大致等同于“乏味”。函数、解析几何,是蒙着一层薄纱出现在我面前的,我伸手触摸,总是隔着那么一层。天体物理、圆周运动,我苦恼得更多的是:这个世界上既然不存在匀速运动,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设想它是存在的?政治里的社会主义经济学,我连日常生活的道理都解释不通。教历史的娃娃脸女老师,我觉得她一无所知。
11年后的此时,我对彼时的心境了然于胸,但是我也在痛惜:为什么11年前,我做不到坦然面对自己的迷惘?为什么我要拼命掩饰、摆脱这些疑虑和忧思?为什么我没有想过:我其实已经站在真理大厦的门前,我看到了一丝缝隙,却迟迟没有伸出那双可以推开门的手?
2004年的盛夏,我上一年的苦恼还没有解决,新的迷思又来了:意义感。很扯淡的,不是么?哈!
丁丁给我民国遗老的感觉。当他沉浸在一字一句的解读中时,我诧异地看着他。后来我一直坚信,他应该去大学里做文字研究。代数老师心里很想摆脱我们这些耻辱的文科生,我很明白,他上课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脸上写着“你们脑子缺根弦儿,真可怜”。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不再寄希望于一个天才老师的降临人间。
我是觉得在这个魑魅魍魉横行的新时代,我一个值日生还在自习课上板正地监督我的亲爱的十七八岁的同学们很是无耻和无聊。
我认识了一个非常棒的女生。她的文章我可以读出一股气息,《喝均瑶牛奶的女孩》,我今天还记得。她用塔罗牌算命的时候,我感觉被暗黑的世界笼罩。她在隔壁宿舍里唱女高音,我内心被这股灵气折服。她喜欢一个内秀的男孩子,我帮她传了一本夹了字条的参考书。她讲她的过去和今天还有未来,我很安静地听。她告诉我如何通过习惯性动作去解读一个人的内心。我曾经写一句话给她看:十指连心,你心连我心。
我记得在宿舍楼通往教室的桥上,我遇到了高一班上那个和我一起分享过“死亡意识”的女孩,我激动而含蓄地对她说:“嘿,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什么都会,什么都很精通!”
我想她并不知道的是,我还记得另一句话:“……”原来我已经忘记了,我只是记得当时我的理解:原来你并不觉得我是你的朋友。我记得那天正是正午,头顶太阳很晒。我的心很冷。浑身有汗。日后有一次晚上我在操场上散步时,和另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边说边哭。
…...你看,十七八岁的半大不小的人儿,喜欢一个人只是如此苍白。即便我彼时深信,我的喜欢是有内容有意义感的。
后面的呢?后面的…我不记得了。我记得后来另有一个女生跟我讲:“她觉得你对她有用的时候,她会来亲近你。”
前不久我又看到这么一句话:“当一个人生气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才是内心所想”。我既愤怒又好笑。
彼时我绝对想不到,今天我信奉的是:被利用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利用的价值。
我很遗憾地想:如果那个炎热地正午,我只是对一句在逝去的时间中并不要紧的气话一笑了之,也许我和她,现在依然会是生死相依的朋友。然而,没有那个“然而”。10年后的今天,我拾了它回来,但是我捡不回日后流逝的时间。
那时候我不明白很多东西,比如正义——我觉得我面对歹徒时,应该不敢见义勇为了;比如友情——我不明白热热闹闹的女生和男生,不谈人生和意义感的女生和男生,怎么会有友情?
可是,可是我还在坚守这些东西啊。我看着它们被消解掉,我相信它们,我知道它们在热闹的时间洪流中重新被定义。我觉得自己是如此格格不入。
2005年的盛夏。我的少年时代结束了。我们三十几个学生,被谨慎地拼凑在一个班,被努力地想要塑造出一种3-18班的情谊。
对不起,2005年的盛夏,我累了。我每天在幻想:我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应该会创造一种真实的价值感吧?每天面对这些炒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为了高考的“知识”,以后的我还可以学会新的东西么?我心里觉得我恐怕不会了。于是我陷入恐慌。
我这可怕的心理轮回。
三十几个被拼凑在一起的学生,每天一大半的人都把自己埋在教科书和参考书里,对除自己以外的人漠不关心,我不相信我们之间能产生一种情谊。这三十几个学生,超过90%的人都很聪明,都知道自己要在未来一年的盛夏浴血奋战,可是年级主任、班主任还每天像敦促小朋友一样逼迫你,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爱了。
2006年的盛夏,我清楚地记得06.07和06.08两天的所有细节。但是我不愿再想起。我一直想要逃离这个虚假的集体、虚假的老师、虚假的同学们。我错就错在,当我明白这个时代的虚假和荒谬时,我没有勇气去和它抗衡。我还在心底默默期望这个虚假的世界有一天会充满真情实意。
既然我会这么想,那么即便我终结了不快乐的3年高中时代,我又怎么会在接下来的4年,终结我的迷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