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简舒妈妈抵京,婆媳二人因琐事暗生龃龉,接下来的相处更加令人担忧。
第二天早晨,一莲妈妈早早起来做饭,周一的上午,一莲要去公司开晨会,因为周日没有来得及准备会议资料,她便拿了早点匆匆出门了。
简舒妈妈和一莲妈妈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饭,因为昨天的不愉快,简舒妈妈还是心中有气,再加上对病情的担忧,以及简舒回京时间的不确定,她对一莲妈妈的态度也比较冷淡,一莲妈妈也不大高兴,心想:“我还真是老妈子的命,伺候女儿和女婿就罢了,连亲家也要伺候,来了像个祖宗似的,不做事就算了,还给我脸色看,怪不得她儿子脾气也那么倔,原来就是她妈给惯的。”
简舒妈妈吃完饭就在沙发上闷闷地坐着,想到昨天的事情,也不敢去一莲和简舒的房间了。一莲妈妈在厨房里洗碗和打扫完毕,松了一口气,走到饭桌前面坐下来,简舒妈妈坐在斜对面的沙发上,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却没有话说,场景好不尴尬。
为了不至于太冷场,简舒妈妈开口了:“亲家,你身体还好吧?”
“我身体还可以,就是血压有点高。”一莲妈妈的回答简单干脆。
“唉,那你还是挺好,俺这个身体就麻烦了!”简舒妈妈带着哀戚的悲凉口气感叹道。
“亲家,你也要想开点,现在还没去医院检查,北京医院条件好,医生也多,肯定能治好。”一莲妈妈见亲家可怜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恻隐之心,连忙安慰了她两句。
“俺就是怕看不见孙子了呀!亲家,你知道,简舒他爹死得早,简家三代单传,就简舒这么一根独苗,到现在还没抱上孙子,俺又得了这个病,你说俺要是死了,去了阴曹地府,咋向简舒他爹交待啊!”
简舒妈妈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的确是她心中的一个结。自年初听说一莲流产之后,她心里就一直为这件事情着急上火,每次简舒和她通电话,她都会催他和一莲早点要孩子,简舒被他催得怕了,有时也不愿给她打电话,可是想想妈妈一个人在家乡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又想在电话里陪陪她。然而,拨通电话之后,母子二人又常常因为这件事情闹得不欢而散,常常是简舒一生气挂断了电话,剩下老妈妈一个人在电话那头独自哭泣。
有时,孩子即便是成年了,在父母面前依然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因为父母对孩子无原则的忍让和宠爱,孩子会没有原则地任性和淘气,也因为父母对孩子的事情横加干涉,孩子也会有深深的无法表达的愤怒。
简舒和妈妈之间就是这样情况,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简舒误以为自己可以在妈妈面前随意任性,不论怎么胡来都不会让妈妈受伤,而妈妈则一味忍让,又因为丈夫的离去,她觉得只有满足孩子所有的要求,自己才是一个好妈妈。这样的模式,让母子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简舒常常觉得自己要对妈妈的后半生负责,而妈妈也觉得简舒就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儿子的家就是自己的家,也正因如此,这也为简舒和一莲的夫妻关系埋下了隐患。
一莲妈妈听了亲家的这番话,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滋味都有,可谓是有苦说不出。她想起去年一莲怀孕时,自己来北京照顾她,哪知出了意外,自己也因为这场意外而心怀内疚,毕竟当时是她在照顾一莲,没有劝阻一莲去做羊水穿刺检查,这是她一直很自责的事情。她也曾经想过劝一莲和简舒早点要孩子,可是在过去这半年里面,她亲眼看见这小两口在北京奋斗的不易,也看到北京日渐高企的房价,她不忍心再给他们增加压力。
有时候,她也想早点回老家去,但想想家里那个和她常常吵架、又不给她钱花的老头子,还有那个不省油的儿子,她就断了回去的念头。可是,现在自己这样待在女儿和女婿家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他们还没有孩子,不需要她长期照顾。再说,按照农村的风俗,老了还是要跟着儿子的,自己现在跟着女儿,也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多少有点心虚。特别是简舒妈妈来了之后,她更加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显得低人一等,人家简舒妈妈才是这个家的正主,而自己这样呆着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味道,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很窝囊。
现在简舒妈妈提起了孩子这一茬,一莲妈妈心里更觉得不好受,仿佛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人家简家的孙子似的,但她心里并不想认头这件事,心想,“我女儿也是有工作的人,她又不靠你儿子养活,为啥要给你们简家传宗接代,离了你简家,我们家一莲一样过得好好的。”可以说,女儿是她心中的骄傲,一莲的独立和上进让妈妈感到欣慰,好像自己多年来的梦想在女儿身上实现了;然而,当她一想起一莲现在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心里又觉得很担忧和恐慌,她害怕一莲和自己当年一样生不出孩子来,她害怕一莲和自己年轻时一样遭受那些令人无法忍受的闲言碎语,她害怕一莲不能给简家生孙子,不能完成一个女人的天职——为夫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想到这里,一莲妈妈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就在这个安静的周一上午,两个老人坐在这窄小的房间里,各怀心事,愁容满面。
简舒妈妈打破沉默,说了一句:“亲家,你也劝劝一莲,让她别老是忙着上班儿,趁早要个孩子吧,简舒也老大不小了,在俺们老家,他这年纪的家里都有俩娃了。再说了,女人家,女人家,还是得着家才对。”
这句话说了可不打紧,一莲妈妈心中的愤怒被点着了,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正面对着村里那些嘲笑她生不出孩子,对她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邻居,她内心那个情绪的按钮被按了下去,头脑中的骂街模式被启动了。
“生生生,女人除了生孩子就不能干点别的啦?我家一莲又没靠谁养着,她上班有啥不对,钱挣得也不少啊。再说了,连个房子都没有,生啥孩子啊!”一莲妈妈没好气地说。
“噫,亲家,你这话是咋说的呢?好像俺家简舒不挣钱一样,再说了,俺们在老家还有楼房呢,咋就没有房子了?”简舒妈妈也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亲家还真是势利眼,欺负我们简家没房子啊,不就是结婚的时候彩礼钱给得不多,那也是包了一万块钱红包啊,不算少了!
“哦,你是嫌我住在你儿子家了,是不?好,我走,我马上就走,给你腾地方,老娘我还不受这个气了!”一莲妈妈脸红脖子粗地嚷嚷着,血压腾地一下就上去了,只见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走进了房间,打开衣柜,拿出自己那个破旧的牛仔包,开始把衣服往里面塞。
简舒妈妈一脸茫然地站在客厅里,坐立不安,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场争吵收场,她没有钥匙,不敢出门,也不敢给简舒打电话,怕他说自己不会处事,只好在客厅里装聋作哑地坐着。
就这样,两个人僵持了一天没有说话,中午一莲妈妈简单煮了一点面,给简舒妈妈分了一碗,端过去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晚上,一莲回了家,一莲妈妈就告诉她说自己要回去了,一莲很诧异,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妈妈的脾气不怎么样,又加上婆婆在,更不好多问多说,她一肚子郁闷,只好给妈妈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送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