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访谈:一个难缠的病人

我叫唐磊,是一名心理医生。这天我接到了一个求助电话,是一个女人打来的,她说她的儿子沉迷赌博,已经输了好几十万,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把家底败光,希望我能去做个心理访谈,帮她儿子戒赌。

说实话,我从业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有绝食的、自杀的,最后都被我成功开导,沉迷赌博的自然也不在少数,以我的经验,要想搞定这样的病人其实很简单,只要让他认清赌博的本质,帮他戒赌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却成了我职业生涯里遇到的最难缠的病人。

我在电话里向求助者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便驱车出发了。求助者名叫王欣,是一个全职太太,她老公是一个企业家,长期在外地工作,而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本次访谈的病人,名叫周玮,年近三十却没有工作,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王欣也是无意间发现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此时,他已经输了几十万。

求助者的家在距离市中心不远处的城郊,是一栋气派的复式别墅。面对这栋宅子的时候,我不禁心中感叹,这家庭是多有钱啊,输了几十万也还好吧,不痛不痒。

不过我也深知赌博的危害性,在赌博面前,这栋别墅还真不够看,只要他不戒赌,别说是这栋别墅了,就是给他修一座凌霄宝殿,他也照样能给你输个精光。

“唐医生您好!”

王欣客气地把我请到了家中,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又给我沏了一杯茶。

我环顾四周,家里很是气派,就是没看到周玮的影子。

“周玮呢?”我问道。

“他……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呢!”王欣叹道。

“能让我上去看看吗?”我说着便要起身。

毕竟这是一次简单的访谈,我不想耽搁太多时间。

“先等一下,”王欣有些尴尬,“在访谈之前,有些情况我要先跟您说明一下!”

“哦?是什么情况?”我重新坐好,开始好奇起来。

“是这样……他这孩子吧,本性不坏,就是我和我老公平时疏于管教,很少跟他沟通,导致他的性格脾气越来越古怪,我们也不想这样的……”

“嗯,还有呢?”我耐着性子问,像这样的开场白,我都不记得听过多少次了。

“还有就是……他总是神神叨叨的,最近好像在做什么实验,你一问,他就给你讲些什么定律啊法则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他这个人可不好对付!”王欣皱着眉头说。

“嗯,好的,我知道了!”我说着便起身往楼梯走去。

我开始好奇了,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唐医生!”王欣再次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尽量保持礼貌。

“就是……我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还有救吗?”

“初步判断是病理性赌博,可能还伴有轻微的臆想症,给我两个小时时间,我会搞定。”我简短地回答道。

“能搞定吗?”王欣有些欣喜,又有些急切,“之前我也请过好几位医生,他们都是聊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说这活接不了……”

我心中叹了口气,我最烦的就是有人把我跟别的医生作比较。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要是搞不定他,这次访谈,我分文不取!”我信心满满地说道。

“好的,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随时叫我!”王欣终于放心地坐回到了沙发上。

我叹了口气,随即把目光锁定在了周玮的房间上。

门虚掩着,但我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

这个颇有朝气的年轻的声音让我有些意外,我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景象跟我想象中的很不相同,整个房间干净整洁,丝毫不像是一个赌徒应该有的房间,周玮正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坐在电脑桌前,他跟前的电脑正跑着代码,如果不是听了王欣的介绍,我还真以为他是一个正在工作的程序员。

周玮回头看着我,笑着说:“请随便坐!”

我也冲他笑了一下,从一旁随手抽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习惯性地掏出了笔和笔记本。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唐磊,是你妈妈请来的心理医生……”

“等一下,”周玮笑着打断道,“如果是劝我戒赌的话,就请你别再说了!”

“哦?这是为什么?”我饶有兴致地问。

“这些天我一直在重复这些无意义的对话,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戒赌,或者说……我根本就没赌!”

“没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输了这么多了……”

“我输了吗?”

“你没输吗?”

“我输了吗?”

周玮自信而淡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自己都有些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周玮?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耐着性子说:“周玮,也许输钱这件事给你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但我们还是要向前看!你看你家境这么好,你的妈妈又这么关心你,你拥有这么好的资源,不能白白葬送在自己手里呀!认清现实吧,让我们拉你一把,你只有走出来了,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周玮只是淡然一笑:“你是不是坚持认为我输了?”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周玮从一开始就在主导话题,他聊什么我就得跟着他聊什么,这对我来说十分不利。

“你没输吗?你都输了几十万了!”我答道。

周玮却是一脸淡定。

“那只是实验而已!”

“实验?”

“没错,我一直在做一个实验,我想证明,在有限次数的独立重复试验中,随机事件发生频率,是存在一个波动区间的。”

我更加深地皱起了眉头,周玮说出了一堆我从未涉足的概念。可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只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他为了这个实验,输了很多钱。

周玮笑道:“我再用通俗的方式给你解释一下我的第二个实验的结论吧!就拿你们口中的赌博为例,当独立重复试验达到一定的次数,小概率事件是有可能发生的!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当你输到一定的时候,接下来不管你怎么下注,你都能赢!”

我不禁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谁都知道赌博就是陷阱,甚至可以说就是诈骗!要是真能赢,你怎么会输那么多?我又怎么会在这里给你做心理访谈?我直接呆在家里赌博不就好了?”

周玮也笑了起来:“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啊?”我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这里有很多筹码,我们就玩猜硬币,你来当庄家,你拥有100倍于我的资金!你可以随意抛硬币,但规则是只有我能下注,下注的金额和结果都由我来决定!”

周玮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端出来一个很大的纸盒子,我一看,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筹码。

我一时来了兴趣,问:“那如果我赢了怎么办?”

“你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周玮自信满满地说。

我一听,不由得兴奋起来,要是我真能赢,这次心理访谈就可以马上结束了!我只需要在赢了之后要求他彻底戒赌,然后就可以拿钱走人了!

可我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赌博这种东西,有赢就有输,于是我问:“那要是我输了呢?”

周玮笑了:“输了那就没办法了呀,只好请你离开了!”

我更加来了兴趣,这种没有风险的赌局,完全就是福利局嘛!而且我的资金还是他的一百倍,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赢我!

赌局开始了。

我和周玮相对而坐,我们各自跟前都堆放着筹码,我的筹码都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的筹码跟我比起来显得是那么的可怜。

周玮抽出一个筹码,押了正面,这意味着,如果我抛出正面,我就要给他一个筹码,而如果我抛出反面,他的这个筹码就归我了。

他对我笑了一下,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高高地抛起硬币,一把拍在桌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拿开手一看,是反面!

“哈哈,不好意思了!”我笑着将这个筹码收了过来。

我很清楚,用小资金去博大资金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只要他不出老千,我的赢面是绝对胜过他的!

周玮却依然很淡定,他继续押了正面。

“哈哈,又是反面!真不好意思!”

我看着他跟前的筹码越来越少,心里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真的赢钱了一样。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那就是他每把押注都只押最小的筹码,即便是他每把都输,也需要足足输个一百把才能把筹码输光!

这要玩到什么时候啊!我不禁开始不耐烦起来,而就在这时,胜利的天平开始向他倾斜了。

我眼睁睁地看到,他就像能未卜先知一样,他押正面,我抛出的就是正面,他押反面,我抛出的就是反面!而且他下注也是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硬生生地把我的筹码全部赢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医生,感觉如何?”周玮笑道。

“再来一局可以吗?”说出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有些惊讶。

“可你已经输了!”周玮无奈地摊开手。

是啊,我已经输了!我在想什么?再这样赌下去,那我不跟他一样了吗?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赌徒?

我用力甩了甩头,把脑子里那些不安分的想法全都甩开,我可不想让自己为了一次小小的访谈而走上赌博的不归路!

周玮抬手,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也自知无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于是对他点了点头,起身开门出去了。

王欣正在楼下喝茶,见我下来了,急忙走上前来。

“唐医生,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王女士,你儿子也太难缠了!他对赌博有很深的执念,我怀疑他有精神病,建议你还是带他到专业的医疗机构检查一下吧,反正我是拿他没办法了!”

“不不不,唐医生,请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王欣苦苦哀求道。

“算了,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是真拿他没办法!”我继续摇头。

想到刚才我差点就陷入了赌博的漩涡,我就不禁一阵后怕。

“请别人都没用呀!唐医生,实不相瞒,我请了这么多的心理医生,只有您能在里面呆上半个小时,其他的医生都是两三分钟就退出来了!”

“哦?”我稍微重拾了一些信心。

王欣仍然眼巴巴地望着我,她的眼里尽是期许和信任。

就是不知道要是让她知道我刚才和他儿子赌了半个小时,她会作何感想。

“唐医生,请你再去试一次吧,我给你双倍……不,只要你能让他戒赌,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王欣的话让我不禁食指大动,何不再试试呢?要是这一单成了,可能接下来好几个月我都不用再工作了!

“好吧,那我就再试一次!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说服他!”我松口了。

“谢谢您,唐医生!”王欣感激地说道。

于是我又来到周玮的房间跟前,深吸了一口气,才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门依然是虚掩着,能看到此时周玮已经坐回到了他的电脑跟前,运行着那堆不知名的代码。

“唐医生,你还没走呢?输得不服气吗?”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该找个什么借口呢……算了,我还是先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聊吧,先打开他的话匣子,试着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哈哈,周玮,刚才是我输了!”我尴尬地挠挠头,“现在,我想抛开医生的身份,不谈赌博的事,跟你聊聊别的,你看可以吗?”

“哦?你想聊什么?”周玮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就想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什么独立重复试验……区间什么的……”

“是指随机事件发生频率存在波动区间吗?”

“对对!就是那个!”我赶忙点头,“我就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实比起他抛出的这些生涩难懂的概念,我更关心的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更在乎我这趟访谈能不能挣到钱。

“既然你这么感兴趣,那我就简单讲给你听吧!”周玮笑着说道。

我静静地听着周玮给我讲解他所研究的这个理论。

“这是我的第一个实验!我认为,在有限次数的独立重复试验中,拥有确定概率的随机事件发生的频率存在一个固定的波动区间!你赞同我的观点吗?”我一愣,然后机械般地点点头,其实我根本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算了,我还是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抛硬币来说,如果我们连续抛一百次硬币,出现的任何一种结果,它的频率,是被固定在一个确定的区间里的!比如,它不可能连续一百次出现正面,或者反面!”

“等一下!”我笑着打断道,“这就涉及到赌徒谬论了吧?我看你也是懂数学的,每一次独立重复试验都是不会互相关联的独立事件,每一次抛硬币,每种结果出现的概率都是50%,硬币不会因为出现正面的次数多了,就增加出现反面的概率,就像赌博不会因为你输多了,就增加你赢的概率,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谈赌博吗?”周玮笑着问。

我尴尬了,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是谁在戒赌啊!

但我还是有些不服气,争辩道:“总之,连续出现一百次正面或反面,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好吧,我承认,刚才我的说法是有些片面了,我纠正一下!”周玮认真地说,“连续一百次出现正面或反面,我们称之为小概率事件,我想表达的是,在有限次数的独立重复试验中,小概率事件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又想反驳,却是找不到反驳的点。的确,如果让我来抛硬币,我可抛不出连续一百次相同的结果。

“这个结论还有另一种说法,”周玮又补充道,“在无限次数的独立重复试验中,我们有限的生命无法观测到小概率事件的发生,通俗来讲就是,假如我们现在开始抛硬币,那么一直抛到我们老死,我们也抛不出连续一百次的正面或者反面!”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逐渐开始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不得不说他的想法的确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他想这些有什么意义,毕竟他输了几十万,那是铁的事实啊!

“如果只是做实验,你完全可以在家里自己做啊,比如你可以自己抛硬币,为什么一定要去赌呢?”我忍不住问。

“哈哈,看来赌博这个话题,我们是绕不开了!”周玮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也发现了,用赌博去做这个实验,会影响实验的最终结果,因为赌博并不是独立重复试验,它输赢的结果是可以人工干预的!”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要是庄家让你一直赢那还得了,赌场早就关门大吉了!这个周玮看上去也不傻,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掉进赌博的陷阱呢?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啊,全都打了水漂!给我多好!

“于是接下来,我就改变了实验方法,我在这台计算机上进行实验……你还有兴趣听吗?”周玮突然问。

“啊,当然!请继续!”我赶忙点头。

周玮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他的电脑,上面全是我看不懂的程序代码,他说:“这台计算机每秒可以进行上亿次的计算,可以让我更加高效率地进行实验!经过我的实验,我的确找到了有限次数的独立重复试验中,随机事件出现频率的波动区间,不过具体的实验结果,我不能告诉你!”

我有些汗颜,你就是告诉我了我也听不懂呀!

“总之你只要知道,的确存在这么一个区间就可以了!”周玮说。

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问:“你就为了这么一个无聊的实验,输了那么多的钱,你不后悔吗?”

周玮笑了:“我输了吗?”

我更加不耐烦了:“你当然输了!而且输得很惨!都输了好几十万了!这些钱都够你去付个房子的首付了!你为什么不能认清现实呢?”

周玮仍然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

“啊?”我更加懵了。

“不是吗?所有的规则、制度,那都是人为规定的,它们就像宗教信仰一样虚无缥缈,从物质上来说,你认为它有价值吗?你认为这些概念真的存在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有道理。

“这就好比一家公司,它是有资产的,那么即使你把它所有的员工都解雇,所有的办公设施都变卖了,你能说这个公司就不存在了吗?或者有一天这家公司倒闭了,那么即使它的员工还在,所有的办公设施还在,你能说这家公司仍然存在吗?这,就是概念与物质存在的冲突!”

周玮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真的是这样吗?所有的概念都是人赋予的,规则都是人制定的,其实这些从物质的角度来说,并不存在……

“不对吧?”我突然反应过来,反驳道,“你说的没错,这些概念也好规则也好,的确都是人为制造的,可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自己就是人啊!我们在遵从自己制定的法则,去工作,去生活,难道不对吗?”

“是啊,对你来说是这样,因为你看的太短浅了!”周玮笑道。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满。

“的确,你现在是人,可你不能保证你永远都是人!”周玮认真地说。

卧槽,这人真是……有精神病吧?我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接下来我要向你介绍的,是我的第二项实验,我已经完成了证明,”周玮自顾自地操作着他的电脑,“我的结论是第一项实验结论的逆否命题,那就是,在无限次数的独立重复试验中,小概率事件一定会发生!通俗来讲就是,如果你孜孜不倦地一直重复抛硬币,那么抛到一定的次数,你一定可以连续一百次抛出相同的结果!”

我点了点头,的确,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看,大概就是这么多次!”

周玮敲了几下键盘,只见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大串数字,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位,整个电脑屏幕都快装不下了。

“那么,得到这个结论之后呢?”我倒要看看他能给我表演到什么时候。

“这个结论很重要!这意味着,我的实验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要为我最终的探索做准备,那就是探索整个宇宙的终极问题!”

“什么是宇宙的终极问题?”我懵了。

“只要是涉及到宇宙极限的问题,就是宇宙的终极问题,比如宇宙有多大,宇宙的边界在哪里,宇宙之外有什么,宇宙将在什么时候走向终结!”周玮认真地说道。

我笑了:“这些连爱因斯坦和霍金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要是能给解决了,那你就能得诺贝尔奖了!不,诺贝尔奖都配不上你!”

周玮也笑了起来:“你现在不相信也很正常,我也没必要让你相信。”

我强忍着笑意,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解决这些问题呢?”

“还谈不上解决,以我现在的认知,只能探索!”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探索?”

“说不好,可能马上就能探索,也可能要等下辈子、下下辈子,或者成千上万辈以后。”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玮啊,我看你也别等那么久了,就下辈子,好不好?”

周玮却是丝毫没有玩笑的神色,他认真地问道:“你不信,是吗?”

“是啊,这种事谁会相信啊?人哪来的下辈子?你不会要跟我说什么阴曹地府、转世投胎之类的东西吧?那我可受不了了!”我笑道。

“你死过吗?”周玮问。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显然,你没有死过!或者说在你有限的认知当中,你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死过!”

“别认知了!我肯定没死过呀!”我赶忙说道,不得不说,这个话题还真让人瘆得慌。

“好,就算你没死过!”周玮正色道,“那你凭什么认为,你没有下辈子?”

“这……”我一时噎住了,在脑海中努力搜刮了一翻,又说,“人本来就没有下辈子呀!”

这番说辞明显毫无说服力,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尴尬。

“那我问你,你有这辈子吗?”周玮问。

“废话,当然有了!”

“那你这辈子是怎么来的?”

“这……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先形成受精卵,然后细胞分裂和分化,最终就成了我呀!”

我那点可怜的生物知识倾巢出动,总算是缓解了一些尴尬。

周玮却是摇了摇头:“你所说的只是现象,而我在问你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为什么就有那么一颗受精卵,为什么这颗受精卵就成了你?”

我张了张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回答不了是吗?别担心,我也回答不了!”周玮笑着说,“那我们现在让这个问题回到你出生之前,如果你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我问你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

“等一下!”我不禁有些头痛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什么叫我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说法嘛!”

“你无法证明这句话是错的!”周玮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像你无法证明,下辈子不存在!”

我此时已经心乱如麻,整个访谈已经完全被周玮主导,我心里盘算着等下该如何收场,如何向王欣解释了。

“你理解不了吗?那我换一种说法!”周玮又说,“时间还是在你出生之前,这个时候提出疑问,你会不会有这辈子?你会不会出现?毫无疑问,那时的人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可事实是,最终你出现了,看到了吗?不可思议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因为从概率的角度上来说,你出现这辈子的概率,和你出现下辈子的概率是完全相等的!而且都是不会互相关联的独立事件!”

我一时陷入了沉默,的确是这样,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么一个我,和我有来世这两件事,从本质上说是一样的啊!既然我的这一世真实发生了,那再发生一次又有何妨呢?是谁规定了第二次不可能发生呢?

“也许我现在还说服不了你,毕竟我也只是停留在理论阶段,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我的观点,可你能证明我说的是错的吗?你能找到我逻辑上的漏洞吗?”周玮又问。

“其实……你差不多已经说服我了!”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你刚才谈了概率,还有别的吗?你认为存在下辈子的理由?”

“当然有!”周玮自信地点了点头,“要想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必须承认一个观点,那就是在目前人类的认知中,宇宙只存在两种东西,物质和能量,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当然少数学者也认为,人是有灵魂和意识的,而且人的灵魂和意识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以我个人的观点,灵魂也好意识也罢,其实就是物质和能量的不同表现形式,本质上还是属于物质或能量……”

“探讨是否有下辈子,其实就是探讨所谓的灵魂或意识在人死后是否还能重新出现。我们刚才说了,灵魂和意识本质上属于物质或能量,而不论是物质还是能量,在我们现在的宇宙当中,它都是不会凭空产生或凭空消失的,它们只会以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就人的灵魂和意识而言,既然它现在的确存在,那就表明它本来就存在,绝对不是凭空产生的!而至于在人死后,它将变成什么形式,又将以什么方式重新出现,我们现在无法探讨,也无需探讨……”

“至于为什么我肯定下辈子一定存在,这就要用到我之前的论证了,我已经证明,在无限次数的独立重复试验之下,小概率事件一定会发生,其实宇宙的发展就是一次次的物质和能量的相互转化,如果把宇宙作为一个独立的系统,那么每一次的转化都是一次独立重复试验!而这个一定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就是我们的灵魂和意识的再次出现!”

听完了周玮的长篇大论,我已经是满头大汗,心里不禁啧啧称奇,这个周玮脑洞这么大,不去写科幻小说真的可惜了!他的理论虽然听起来很扯,但的确是无懈可击,我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

“听明白了吗?”

周玮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那一瞬间我仿佛是一个正在听老师讲课的学生。

我点了点头,又问:“你关于来世的观点我算是听明白了,那你确定有来世之后又该怎么办?是探索宇宙的终极问题吗?”

“是的,不过这个问题,我要等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开始探索了!”周玮点头说道。

我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猛然惊觉过来,我是来做心理访谈的呀,不是来听他讲科幻故事的!

我看了一眼表,访谈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我不禁有些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那既然我们现在还探索不了,不妨就先去找个工作干着,好好生活,等以后再探索那些问题吧?”

周玮却是淡然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想工作。”

“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了呀,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只存在物质和能量!我现在所拥有的物质和能量已经足以维持我的生命活动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工作?”周玮无所谓地说。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周玮我是搞不定了。

“那么,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准备回去了!”我站起身来,却仍是心有不甘。

周玮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毫无波澜。

我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却是突然灵机一动,我问道:“对了,周玮,你能让我加入你的探索吗?”

周玮也是突然来了兴趣:“你愿意吗?”

我心里也升起了希望,赶忙说:“愿意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彻底地戒赌,然后开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周玮却是邪魅一笑:“好啊,但你也要答应我,有朝一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要无条件地协助我探索宇宙的终极问题!还有,不管灵魂和意识的本质是什么,你的灵魂和意识都必须供我驱使!”

看着他如同发现猎物一般的眼神,我不禁有些害怕。要是真的有来世,真的存在灵魂和意识,我岂不是要成为他的奴隶了?

算了,怕什么?我才不信世界上有那么玄乎的事!就算有来世,到时候他会记得我吗?或者说我们真的能再见面吗?

“好!我同意了!就按你说的办!”我一咬牙,猛地点了点头。

“哈哈!太好了!”周玮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就只达成口头协议吗?”我有些不安地问,“不需要立个字据,签个合同什么的吗?”

周玮笑了起来:“不用啦!你只要答应了我就行了!再说就算是签了合同,到时候上哪儿找去呀!”

是啊,且不说到那时合同是否还具有法律效力,光是保存合同的时间就是一个大问题,没有什么合同可以熬过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亿年吧?

我答应周玮的事不需要签合同,而周玮答应我的事就必须签合同了。

在我的督促下,周玮爽快地签下了合同,他承诺永不赌博,并且要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开始正常的生活。

看到这个消息,王欣也是大喜过望,她按市场价的十倍给我结算了工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算是好好地放松了一把,毕竟从来都没一次性赚过这么多的钱,我买了很多奢侈品,去了很多高档场所消费,狠狠地体验了一把有钱人的生活。

可是很快,我就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忍不住回想这个问题。钱是挣不完的,放眼我整个职业生涯,王欣给我的那笔钱也不过就是一点小钱罢了,我为了这点钱,做出了那样的承诺,真的值得吗?

我也打听过周玮的消息,他果然没再赌博了,找了一家计算机公司开始正常的上班,与正常人无异。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也不会主动联系他,可我为他做的那场访谈却总如梦魇般缠上了我,让我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害怕,甚至晚上只能吃安眠药才能入眠……

我的灵魂和意识供他驱使,我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个问题始终折磨着我,我却始终无可奈何。

但愿我在足够久的将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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