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莲是医院通知去拿检查报告的,检查前让她登记手机号,她还以为就是个形式。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阵牙龈总是出血,还浑身无力,到医院查了血常规后,医生又开了一些检查单,其中包括骨髓穿刺。
医生看了看于莲,问有家属来吗?于莲说,没有,我自己来的,什么情况您就跟我直说吧。医生停顿了一下说,你得了急性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
于莲只觉得脑袋“嗡”地炸开了。对丈夫鲁俊出轨的怨恨又升腾出来、对还在上大学的女儿和年迈的老父母将来的日子充满了担心。怎么不担心自己这条命呢,大概是这几年被鲁俊给气得受不了,对生活没了热情。
医生看于莲愣了神,赶紧说,你这种类型的白血病,是有较大治愈希望的,需要比较长的过程,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你才四十六岁。
于莲连连点头说,好的,我会配合治疗的。
对鲁俊失望透顶时,觉得活着真没意思,可是当医生给自己判刑时,突然又很想活。还有女儿还有父母,以前表姐劝自己想开点时就是想不开,现在想想自己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老是为鲁俊的事钻什么牛角尖啊。
医生说,通知家属来办住院手续吧,你今天就别回去了。
于莲的心紧了一下,通知谁呢?总得告诉鲁俊吧。没准他觉得我死了正好,他正好可以和小三在一起了。
于莲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坚决不同意离婚时就是憋着一口气,不愿意输给小三,加上自己有一份朝九晚五的事业单位工作,收入也不低,白天在人前还显得有那么一点体面,离了婚就好像自己矮了一截似的。所以就这么拖着不离,她心里总觉得小三总有等不下去的时候,她也幻想着鲁俊能念及旧情,有回头的那一天。
这些年,恨也恨过了,就是放不下鲁俊,他在单位当领导,果敢有魄力,那个女孩也是被他的魅力吸引了,非他不嫁,就这么杠上了。
表姐以前劝她,你实在气不过,就到单位去告他,去闹,他一定会害怕的。
于莲说,闹是一定会对他的前途有影响,但他还真不怕,他对这女孩动了感情了。于莲心里到底舍不得,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他没了地位,自己也好看不了,更何况,真闹起来,以鲁俊的脾气,更是坚持要把婚离了,现在他还没那么决绝,还不是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吗。要是一闹,他也就不用愧疚了。所以于莲一直没走这一步,还生怕弄出点事影响了鲁俊的前途。
于莲眼睛里裹着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委屈的眼泪,打电话给鲁俊,没接。再打,执着地打到第五遍时,电话那头传来鲁俊极不耐烦的声音:你要干什么?于莲经常一阵阵地想到鲁俊和小三在一起,就会连环CALL,这也是鲁俊最反感的,所以经常不接她电话。
于莲目无表情地说,我得白血病了,你管不管?鲁俊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在哪儿,我马上来。
鲁俊跑前跑后帮于莲安排了住院,看那份着急、担心的样子,真想不出前两天还在和于莲谈,他们是一定会离婚的,而且他愿意净身出户, 只会把家里的车带走,因为于莲不会开车。
于莲干涸已久的心似乎得到了一些润泽,可惜这是在她面临生命危险时,他展现出的同情,或是对内心不安的弥补,大概也是怕自己后半生会从噩梦中醒来吧。
于莲冷冷地看着鲁俊,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啊,这样你也不用费事离婚了。鲁俊皱着眉说,不管离不离婚,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P话,希望我好好活,你在外面找小三气我,我这病就是被你气出来的。于莲没好气地说。
鲁俊习惯性地拿出领导的口吻,好了,别说了,先好好养身体。
鲁俊打电话给女儿讲了于莲的情况,女儿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鲁俊:你不伤害妈妈,她就不会得这个病。
鲁俊无奈地说,好,你们怎么说都可以。现在你要鼓励你妈,让她挺过这一关。
反反复复几个疗程,于莲受了不少罪,女儿要休学照顾她,她没同意,女儿和她爸发脾气,她还劝女儿别冲爸爸嚷嚷。
治疗过程中,鲁俊请了护工,除了工作基本都来陪伴于莲,于莲的情绪好了许多。
有时候,看到他,想到过去,还是气得不行,但不看到他,好像更生气。
于莲开始像个小女孩,对鲁俊提这样那样的要求,鲁俊都一一满足了。
有一天,于莲说,你和那个女孩还来往吗?鲁俊吞吞吐吐地说,你能别问吗?好好养你的身体。
于莲说,你离开她不行吗?
鲁俊没说话,于莲想追问,鲁俊转身就离开了病房,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我怕我走了,你又气得不行。
鲁俊每天都在和方晓奕斗争,方晓奕就是他外遇的人。鲁俊每每看到方晓奕青春可爱的脸庞,对他无限崇拜的眼神,当然还有年轻的身体,就不能自已,他想过逃避,但只要方晓奕联系他,他挣扎的心一下就放弃了,乖乖地跑到方晓奕那儿。
和方晓奕在一起让他有重生的感觉,他觉得人生意气风发,大有“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冲天豪气。每次看到方晓奕楚楚可怜地索婚,他就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最后他想了,要歉疚只能歉疚一头,不能两头都落不着好。
一次他问方晓奕,有一天你会嫌我老吗?方晓奕说,不许你有担心,我就喜欢一直自信的你。鲁俊说,我要是净身出户,你还会要嫁给我吗?方晓奕说,我就是要你净身出户啊,这样我也不用觉得亏欠她太多,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反正我有房子,我们不愁没地方住。
鲁俊怜爱地看了看方晓奕,他喜欢她的单纯、阳光、上进,总是带给他满满的正能量。最重要的是她不是那么势利,属于最容易上当受骗的那类傻女孩。他不想欺骗这样的女孩,可是要抛妻弃女,他还是下不了决心。
他每每想离开方晓奕,他的身体就会嘲笑他的想法。他常常奇怪的是,为什么一看到方晓奕身体就有了反应。自己一直不能给她阳光下的生活,一直让她付出女孩应有的尊严和他在一起,她怎么也不会觉得真正的幸福,所以,隔三岔五,方晓奕就会闹着要结婚。
鲁俊倒也不想欺骗于莲,坚持要离婚一年多了,也许带有对于莲的愧疚,也许顾忌到女儿对他的态度,在于莲不同意离婚期间,他还是每天回家,住在书房。
只是方晓奕梨花带雨地哭哭啼啼要嫁给他,或是半认真地不理他,他心理和生理都会受不了。
于莲生病后,他将情况告诉了方晓奕,方晓奕沉默了,说了一句,你想好怎么处理再和我说吧。
鲁俊说,她这个病凶险,我要照顾她,否则我会愧疚一辈子。要么她治疗好了,要么她离开人世,我再回来娶你。
于莲病情暂时稳定了,鲁俊给她联系了邻市另一家更好的医院继续治疗。
鲁俊对于莲的照顾,让于莲内心有了久违的感动,看着鲁俊鬓角的白发,她内心一番感慨,当年多俊朗、多神气啊,她只看他了一眼,她就决定这辈子要跟他在一起。
这些年她觉得自己是嫁给了爱情,一直活得很幸福,直至他有了外遇。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看出他是爱上了外面的那个女孩,不是一时激动或是逢场作戏。
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后半生也只能是保命状态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硬是绑在自己身边又何必呢?两个人都不快乐。
在死亡线挣扎了这么久,也许是身体的痛苦让她不再有时间去生气了,她这才慢慢地看开了。
这天,鲁俊又来到床前,于莲说,我同意离婚了,不是气话,等这个疗程结束,咱们去办手续吧。
鲁俊说,这事等你康复了再说吧。
方晓奕给鲁俊发了一条微信,我走了,到南方去工作了,你好自为之吧,保重身体。
鲁俊落了泪,身心俱疲,想挽留却无力,像一个拼了命游泳游到对岸的人,气是喘上了,但再去追赶猎物,怎么也没了力气。
只能打起精神来照顾于莲。
为给于莲治病,鲁俊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不少药都是自费。不仅如此还搭上了全部的精力,每周两次乘高铁到邻市看望于莲,每次亲自给于莲烧她爱吃的菜。
时不时他还是会想起方晓奕,特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她不是因为身体想她,繁忙的工作加照顾于莲的辛苦,几乎让他忘记了身体的需求。想方晓奕时,他的眼角有泪,他很牵挂她。
不过,这个见不得阳光的女孩,也真的只会在夜晚让鲁俊想起她。一到白天,扑面而来的工作,各种考核、检查、追责让他应接不暇。
照顾于莲,让他有了一种和于莲相依为命的感觉。有时两个人也聊一聊,聊聊工作上的事,聊聊初次相识的日子,聊聊女儿小时候的趣事。每次聊天时,爱恨情仇好像都不重要了,时光变得温和绵长。
于莲陶醉其中,她觉得庆幸,自己找的男人,虽然变了心,但依然是个重情义的男人,是个值得留住的男人。
期间,表姐打电话告诉她,打听到方晓奕从原来的单位辞职了,估计是离开鲁俊了。
半年后,于莲治愈了,医生说复发的几率不高,但还是要注意保养。出院这天,于莲特意让鲁俊从家里取了一套衣服,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她要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家里一切如旧,窗外是万家灯火,楼下是车水马龙,多么熟悉的吵杂,于莲有劫后重生的欣慰。她说,以后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好好的,我也不总拿过去的事刺激你了。
鲁俊眼光低垂着缓缓地说,咱俩离婚吧,刚才方晓奕打电话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已经快生了,她承受不了孩子没有爸爸,所以还是告诉了我。
于莲出奇意外又出奇平静,这一刻,她才明白,变了心的男人,即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也只能做个可以帮忙的朋友,留下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只能是一堆鸡肋。
以前那么傻,一气起来就控制不住,活活把身体气坏了。放手,才能放过自己的内心,还好有女儿有父母,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一刻,她才明白,人生无所谓输赢,输赢又给谁看呢,杨绛先生说,“世界是自己的,与别人无关”。即便争输赢,也不需要在感情上争输赢,不需要为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敌气愤难平。
于莲突然想起一句古语“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于是很平静地说:好的,谢谢你对我的照顾,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