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下午3点28分49秒,我死了,在盯着一幅画足足看了4分零48秒后,我——死了。
那天,在喝尽早饭的最后一滴牛奶后, 我背对着窗子,拿起摊在桌角的早报开始翻阅。在翻到第四页时,右下角的一行粗黑标题引起了我的兴趣——“无名氏画展”。
报社为画展作得介绍更是玩味:
本报社全体人员都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本画展上的作品,只有等您到来,亲自体会了。
地点:本市会展中心一楼展厅
时间:下午3:00(请您务必不要来的早一分,也不要晚一分。)
我是个极为好奇的人,这样的介绍无疑勾起了我的求知欲。什么样的画无法用语言形容?又不是看电影、演出,仅仅一个画展为什么不能晚到呢?还又不能晚到又不能早到……难道说?
我撸起衣袖,抬手看了看手表2点28分。此时我已站在距离会展中心大门的50米的地方,我的步速一分钟走到大门口刚刚好,所以我在原地呆立了一分钟。
2:59我朝大门走去,其实在我刚刚到时就已经有人陆续进去了,因为会展中心的门一直都是开着的,我在疑虑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和我一样遵守规则呢?
2:59:59我距离大门一步,一秒后我进入会展中心,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难道不该给遵守规则的人发点小奖品吗?
会展大厅里相对于正常的情况,几乎可以评价为一片漆黑。除了每幅画作的顶部投射向画作的小灯外,其余地方没有一盏灯,而且窗口又被窗帘遮住了。这样的气氛不得不说很奇特。展厅里的人并不多,所以光线昏暗也不会轻易撞到人。
我其实并不爱看画展,自从两年前我把我所有的画都卖掉之后,我就不爱了。会展大厅里展出的画对我来说稀松平常,可能是原来看多了大师的画作或者是自命不凡的缘故吧。
但是这些画对于这个小城里的人来说可能与众不同,几乎每幅画前都聚集着些许人,当然这也是我走到近前,借着画上的反光才看见的。一路走来,每幅画前都是赞叹之声。
快走到一处拐角时,我发现两堆人的中间留出了一片空地,空地的上方也是一幅画,偶有人停下来把它看上几眼,就索然无味的摇摇头走了。我走进它,刚刚看到它的色彩与轮廓我的腿就迈不开步子了,它怎么会在这里呢?怎么会被别人展出来呢?
它是我的画啊,它跟了我17年之久啊!
它是我的第一幅画,19年前劫后余生,我选择重新开始生活,我放弃了曾经捧着的摄影机而持起了画笔。我画人物、画风景力图使它们比我原来拍摄的照片还要完美,可是坚持了十几年,我放弃了,我做不到,它们永远也比不上我的摄影作品,永远也比不上。于是。在两年前我把它们全卖了。
我盯着画上的女人,她披着唯美的白色纱巾,侧着笑脸对着画中对面的男子,也就是我。
那时的她多美啊,比画上要美千倍万倍,我现在有些憎恨这个无名氏,为什么偏偏只展我的一幅画,而且还是最糟糕的一幅。我多想和每一个看上一眼这个画的人解释,其实画中的女人很美,绝不像画里一样。突然一个画面跳到我的脑海里,画中的女人面容还是那样的让人着迷。
她没有笑,绷着脸对我说:“你不用再解释了,你每次都这样找借口,从来不主动承认。”
我想要辩解,她一抬手禁止我发言:“你不用再说了,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我都已经听过成千上万遍了。”
我还是开了口:“你就不能不这么咄咄逼人吗?难道我每次的解释有错吗?难道那些不是真实的吗?我有错吗?”
“对,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没人怨你。没事干就出去旅旅游,拍拍小姑娘,拍拍山呀,水呀的,没人怨你。”,她扭头走了,甩给我一个背影。
我朝着她吼起来:“有谁逼你出去打拼了吗?谁让你开公司了?你本来可以和我一起的呀,是你要独立,你要挣钱,挣钱。”
这样无理取闹的日子我忍受了四年,直到那一场毁灭性的爆炸,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我从弥漫着焦糊味、汽油味的废墟中醒来,周围都是残骸,即使有的面目还完整,我也认不出他是谁。残肢到处都是,地上布满油腻腻、黑黝黝的汁液,一抬脚就会发出一阵胶布撕开的声音,旁边的机械残骸时不时还爆出几声吱吱啦的响声。
我每走一步就会喊一嗓子:“还有人吗?有活着的吗?”
就这样我渐渐地走出了灾难现场,回望烟尘缭绕下的不完整的、面目全非的甚至是残缺的肢体或者完全消失在爆炸中的人,我竟然有些兴奋,我也在里面,只不过我没有找到,谁也不会找到。我消失了,消失在这烟尘之中,消失在了爆破声中。我或许还留下一些碎片,但大部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吞噬了。
当你选择重新开始人生,一切都会变得简单,你所遇到的难题最后都会由于渴望新生而找到解决办法。就这样我远离故土,来到一个我认为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一个闭塞的,不繁华的,朴实的小城。
我站在画前,哀叹了一声后,准备抬脚离去,突然间心脏一阵紧缩,就像被人攥住一样,紧紧地、死命的攥住,几秒后我死在了这幅画前。
我的第二次生命竟然就这样完结了……
我高高在上的看着我的尸体斜横在那里,因为光线很暗,旁边的人竟然没有发现我,两个人走过来不声不响的把我拖走了,没有抢救、没有疑惑、没有惊讶。
半分钟后,一串熟悉的高跟鞋的嗒嗒声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角度好像是在画中一样,只有别人站在我面前时,我才能看见,不像书里说的那样,灵魂飘在空中可以看见一切。
走近了,走近了。声音哒、哒、哒、消失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画中的女人,我曾经的妻子站在我面前,优雅的捧着下巴,唇角斜斜的勾起一抹笑容。
我恍然醒悟,我的灵魂被禁锢在了画里。
她轻挑眉毛,唇齿微动,对着旁边的人说:“将这幅画同他一齐烧了吧,现在他的坟墓里终于可以放进他的骨灰了,我说过,谁也不能欺骗我,何况他还骗了我十几年,要不是看到这幅画谁会相信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