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 是我读的第一部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其实这种所谓自虐自嘲的笔风中隐藏着深厚的文学内涵。
1948年,太宰治创作完《人间失格》之后,选择了投水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由此《人间失格》成了他的绝笔之作,而此作品恰恰又是太宰治的自传体小说,可以说是滴血的灵魂自诉,若把《人间失格》读成长篇遗书也不为过。
何谓失格?
失格的字面意思是失去为人的资格,太宰治通过大庭叶藏的人生遭遇和内心世界,诠释了自己颓废可耻的一生。
全书的三个手札描写了大庭叶藏从少年到中年的一些支离破碎却震撼人心的故事。大庭叶藏在少年时代自称世界上的异数,只有逗笑这一根线稍微与人类联系起来,他在学校和家中表面制造笑脸迎人,内心却对自己与世人格格不入感到孤独惶恐。他称自己对人类有一种天生恐惧感,长大后这种恐惧感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深。在他内心人类社会是琢磨不透的,少年时代就表现出超然物外的人生观随年龄增长愈加强化。在他考入东京高等学校开始寄宿生生活后,逗笑的技能不再起作用,他与人类唯一一根线断了,因此他经常请假不上课,整天呆在家里读书画画,为了躲避父亲他假装上学实则跑到画塾里练习素描,并结识了能让他学到烟、酒、妓女、左翼思想的习画生堀木正雄,被他称唯一的朋友。之后他便开始彻底放逐自己的人生,和堀木正雄一起沉醉于酒精,一起去妓院找妓女玩闹,一起参加共产主义的秘密研究会,甚至因信奉马克思主义而被非法的革命组织委派执行秘密任务。
就在他放逐人生的岁月里,几个女孩走入了他的生命,而他这种极端异类的生活方式在和几个女孩的爱情里面体现得淋漓尽致。与咖啡厅的女招待常子一夜情后因害怕匆忙分道扬镳,再次与堀木去咖啡厅饮酒时,常子当他面被自己好友堀木亲吻,这又激起他对常子的同情心,为此他喝得烂醉如泥,当他酒后清醒发现常子就在枕边,二人彻夜未眠,常子向他倾诉内心苦楚,这种苦却触发共鸣,那晚后二人做出惊人决定,相约镰仓海边自杀,她死了,他却获救了。他被以协助自杀的名义拘捕,此事惊动了他的整个家族,被父亲的好友古董商涉田保释后,他和家人联系全部中断,生活在涉田的监视下。但他还是偷逃出了涉田家,继续找到昔日好友堀木,之后他并未因镰仓事件有所收敛,有过之而不及的自我毁灭仍在持续,通过堀木,他结识了有5岁女儿的寡妇静子,并过起了小白脸的生活,但害怕自己闯入这对母女的生活而打扰朴实的幸福,他选择离开。他又开始沉迷于酒精,而又有少女在他醉酒时进入他的生活,他爱上了酒吧对面卖香烟小店里的女孩阿良并与她结婚,但婚后的凄惨更加超出了想象……
所谓的失格是作者对人生的自我忏悔,这种忏悔并非针对大庭叶藏的人生观,而是他的感情经历,走入他生命中的女孩们都因他遭受了巨大的不幸,这种不幸和大庭叶藏极其异类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不无关系,虽然那些女孩未能和他在精神层面形成共识,却给了这个自称人间异数的大庭叶藏一种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在他失去之后体会得越深。
自我毁灭背后的人格理想
大庭叶藏的角色在当今社会更加不会被接受,用当下流行的词汇渣男都无法形容他,但细读了整部作品,我觉得他的自毁其实是一种逃离,将精神抽离世俗社会,而和他相处的女孩又把他带入到世俗社会中,他的爱情始终伴随着恐惧不安。
作者太宰治生活在二战前后时期的日本,他的少年时期日本还处于战争前,我们无法体会当时日本社会是什么样的状况,但我觉得作者笔下大庭叶藏年少时的个性可能和当时社会以及他身处的家庭有关。不爱说话的大庭叶藏总伪装出天真无邪的乐天个性,一方面避免遭受别人的训斥,特别是父亲的责罚,另一方面他想保留着内心中的那份真实,保存好他自己的人格理想。
他让自己和世界保持距离,但对世人没有敌意,反而有更多地包容和接受。中学期间他在体操课上练习单杠故意失误,被他的同学竹一拆穿,他为此感到不安但并未记仇,反而在放学后的下雨天主动借伞给竹一,并带竹一来到自己的亲戚家,主动为竹一清理耳朵上脓包,他对同学竹一像温柔体贴的家人,以至于竹一称赞叶藏一定会被女生迷恋并成为伟大的画家。 画家是大庭叶藏从小就有的理想,他朝着画家的方向努力过,只是他的理想并不为家人接受,竹一同学口给了他为数不多的鼓励。
他跟随画塾同学堀木放纵自己,源自他内心孤独深处对理想港湾的渴求,渴求不成便成为一种反抗。他去参加共产主义的读书会一次也没缺席,因为是非法的,反而让他暗自享受,而合法的东西却让他畏惧,他为了从对人类的恐惧中逃脱,小小追求一夜好眠,去妓院找妓女们玩闹,并把妓女看作自己的同类,因为妓女不同于世人,对于她们叶藏没有任何恐惧感,反而可以安心地熟睡,这段文字中间隐约有些对现实的嘲讽。
他在逃离世俗社会的路上遇到了常子,起初他对常子并不抱有任何感情,但常子凄苦的遭遇让他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和感,在烂醉如泥间,他与常子目光交会时,互相露出哀伤的微笑,也许对于人世间的恐惧和厌烦让他们在死亡的观点上达成一致。他们选在千年古城镰仓,选择以跳海的方式结束生命,这种地点和方式隐含着一些期望,是对死后世界的期望。相约殉情的事件登上了报纸头条,叶藏让他的家族丢尽了脸,尽管叶藏被救,但他和父亲的父子关系将被断绝,而叶藏被救后只是一味地暗自哭泣,为的是死去的常子,他真正喜欢过的人。
常子死后,他的人生开始了真正的自毁模式,恰恰又是在这自毁的过程中,他遇到了阿良。他被阿良的纯真彻底地吸引,并下定决心娶她,最后因他染上毒品导致婚姻的幻灭,他和阿良的婚姻虽然结局凄惨,但叶藏在自毁的过程中始终没有放弃对爱情的渴求,对于幸福生活的渴求。
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把《人间失格》看作无赖派最具代表的作品并不为过,由于文化的差异,作者的语言和行为很难被中国人理解,《人间失格》中对于生死的态度肯定和中国的儒家文化相背离,但不能因此否定此类作品的价值观,日本武士文化里对于自杀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就像叶藏在失去阿良后,已无法从毒品中走出,被人打上废人的烙印,他称自己丧失了为人的资格,最后他没有了幸福,也没有了不幸,此时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和东方文化所理解的逃避现实不一样,在日本传统文化里面,死亡是最美的艺术,而写作此作品时,太宰治已经重病缠身,他带着忏悔让自己解脱,也让家人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