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伤

01

“那个恶棍前几天死了!”母亲说这话时,正半躺半坐在沙发上,“膀胱癌晚期,从发现到死不到一年。也算是罪有应得”。母亲男人似的粗嗓音,在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母亲一直耷拉着眼皮,并没有看她,明显的眼袋使得母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发觉女儿在看她,抬起手指间的烟猛吸一口。一缕烟从指缝袅袅升腾,随之又慢慢氤氲开。

“有的人,坏事做尽,老天爷自然会收了他!”她平静说出这句话,再次望向母亲。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母亲专门打电话让她回来的目的。想念,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是想和她分享“大恨得报”的痛快吧。

母女间的心思向来是相通的,她怎能不知母亲的心意?

自从十几年前母亲知道那件事起,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强势和大大咧咧。每次与她目光对视,总带着讨好或者愧疚的意味。原来那个男人婆似的母亲,在她面前说话、做事变得小心翼翼。当她意识到这点,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过,甚至是疼痛。有时,她宁愿母亲还像从前那样冲着她大声大气地说话,毫无忌惮地命令她做事,那也许才是她和母亲正常的相处模式吧?

父亲,确切说是继父,三年前去世后,让这个家仿佛一下子没了温度。每次回来,思念夹杂着悲伤,让本就寡言少语的她更加沉默。有好几次,她习惯性地搬个小矮凳,坐到父亲坐过的那把摇椅旁,一只手臂搭在摇椅扶手上,就那么静静坐着。恍惚之间,仿佛父亲依旧坐在摇椅里,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转过头,眼睛从眼镜上方看向她:“妞,吃啥?爸爸给你去做!”她不知不觉嘴角扬起笑意,等回过神,泪水已划过脸庞。

每当这时,母亲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默默看着她,陪着她一起流泪,一起想念。她慢慢走过去,跪在母亲脚边,静静地趴在母亲双膝上,什么都不说。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后背,这让她再一次泪眼婆娑。

02

母亲年轻时,与生父都是性格强势之人,常常因为大事小事三天两头吵架。有时,她迷迷糊糊刚刚睡着,父母摔摔打打的声音夹杂着互骂声把她吵醒,她于是哇哇大哭。可父母的吵架声并未因她的哭声降低分贝。母亲一边拍着她,一边扭头与父亲对骂。年纪略大一点,她不再哭,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聆听着从父母嘴里冒出来的一句句污言秽语。幼小的心脏,连同蜷缩在被窝里幼小的身体一起瑟瑟发抖,紧缩成一团。

或许是想为苦闷的婚姻生活寻求个突破口,一天,母亲做出了她那个年代女人少有的决定:停薪留职,下海经商。

姥姥知晓后咬牙切齿地指着母亲问:“你是不是疯了?烧得不轻,好好的班不上,非要借钱去干什么大买卖!”

母亲不为所动,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又贷了一部分款,凑齐了几万块钱,搞运输。八十年代中期的几万块钱,相对于她们那样普通的家庭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后来工人路上出事,车报废,人受了重伤。巨额债务,仿佛把她们一下子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生父这次没和母亲吵,而是收拾了被褥搬到所里住。随后向母亲提出离婚,要强的母亲没有一丝犹豫答应了生父要求。接下来,接二连三上门催债的人快要踏烂了她们家门槛。出于安全考虑,母亲决定把她送到农村姥姥家。因此,她没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入幼儿园,那一年她四岁。

去姥姥家那一幕,她记忆犹新:那是初冬的早晨,她睡意朦胧间,被母亲从被窝拉出,穿戴好,放进自行车后座的儿童座椅里边。自行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她在后座东倒西歪地睡了个回笼觉。之后,母亲一句话没说,把她塞到姥姥怀里,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被姥姥揽在怀里,姥姥一遍又一遍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嘴唇哆嗦着,终于憋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拉着长腔喊:“我造的什么孽啊,你们离了是清净了,撇下一个孩子让我拉巴。我闺女什么命呐,这么多的债她可怎么还呐……”

她一声不吭坐在姥姥膝上,像目睹爸爸妈妈吵架时那样的无动于衷。只是左胸那个地方一阵阵发紧、一阵阵疼。后来知道那个地方是心脏。

后来,生父来看过她几次。但很快再婚,来的次数就很少了,只在逢年过节时来看过她。母亲疲于应付债务,几乎没有露过面。

姥姥门前有一棵很大的杨树,她经常像野小子一样蹭蹭爬到最高的树杈上,坐在那里向远处看。邻居家的院落,远处路上的行人,村外的田野,都尽收眼底。她很盼望,有一天母亲的身影能突然进入她的视线,她想自己应该会高兴地从树上跳下来。当然,在姥姥家待了一年的时间里,母亲从没有给她高兴地从树上跳下来的机会。

03

姥姥共有三个子女,她母亲是老大,还有二姨和小舅。二姨已婚,小舅在县里上高中。平日家里只有姥姥和她,姥爷整天忙着赶集,卖鞋袜之类的百货。姥姥并不是一个安心过日子的农家人,热衷拉呱、串门,家里乱得一团糟也从来不收拾。

姥姥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放着一个很大的咸菜缸。每到夏天,咸菜缸泛出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姥姥床底下发臭发霉的鞋的味道,熏得她头疼想吐。她一辈子都记得这味道,成年后,她从不吃任何腌制食品。

夜晚,她和小伙伴玩到很晚,姥姥也从来不会出去找她。有时,和小伙伴玩累了回家,姥姥家却锁着门。她就坐在冰冷的门凳上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她倒是希望很快就能睡着,睡着了就不怕眼前的黑暗了。在懵懂的认知里,黑暗里包含着一切可怕的东西。

在之后的很多年,她依旧怕黑。以至于成年后,每当步入黑暗,莫名的恐惧和压抑还是会令她产生不由自主的窒息感。继父知她怕黑,每次只要她在家,所有房间的灯都是开着的。她的房间里,彻夜泛着小夜灯柔和温暖的光。老公知她怕黑,每次夜晚回家总是第一个进门,打开灯后方才让她进入。

那年夏天的午后,她躺在堂屋的床上睡觉。因为酷热难耐,姥姥给她脱去了长裤,只穿着一件小裤衩就睡着了。那一觉,她应该睡了好长好长,姥姥便去了门外的树荫下和人拉呱。

她正半睡半醒时,忽然感觉下体一阵撕裂的疼痛,然后一个声音趴在她耳边说:“不要动,你那里有个虫子,我给你逮出来。”那个人是她的堂舅,母亲的亲堂弟,就是母亲口中的那个“恶棍”。后来她推算,那时他应该十六岁左右的年纪。

当时除了痛,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没有任何人教过她一星半点保护自己的常识。后来她放声大哭,那个恶棍赶紧住了手跑了。

她觉得很不舒服,发现腿上有血。走到院子里自己洗干净了,穿上长裤。又过了很久,姥姥才进院子。

她就那样呆呆坐在院子里,父母长期吵架带给她精神上的惊扰,使得幼小的她已经学会压抑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和体会。她没有告诉姥姥,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个坏人,还是会来姥姥家串门,见了她,有时还是会逗她说话。而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惊恐。

她开始变得不爱说话,怕人,粗心的姥姥归结为想妈妈了。

04

又到了冬天,和她初来姥姥家时一样的寒冷,一天妈妈走进了姥姥家院子。对妈妈由盼望变为失望的时候妈妈出现了,那时她已经不爱爬树很久了。陪同妈妈来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叔叔,她后来的继父。

她惊恐躲在姥姥身后,任由妈妈怎么哄都不肯上前。于是妈妈伸出手强行去拉,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一哭就停不下了,直哭到嗓子哑了,吃的早饭也全吐了出来,然后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发现在母亲家里,是的,她从来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那个戴眼镜的叔叔,母亲让她喊爸爸。她用戒备的眼神盯着他看,紧绷着嘴。叔叔笑着朝她摆手,随后递给她一铁盒橘子瓣形状的软糖。

渐渐长大的她曾不止一次疑问:未婚的叔叔怎么会看上欠了一屁股债、还带着个拖油瓶的母亲?不过年轻时的母亲,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虽然脾气不好。这或许就是叔叔一心一意对母亲的原因吧,但好像又不全是。

叔叔脾气很好,死心塌地对母亲和她。他是事业单位一普通职工,仅凭那点工资,母亲欠下的债务猴年马月也还不清。

叔叔的父母住在城中村,有个院子。叔叔就在父母院子里养起了长毛兔,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人带着剪刀和布袋来收兔毛。被剪了长毛的兔子露着粉红色的肉皮,样子很是滑稽。

后来他们又开过煤厂,那时她已经很自然地管他叫爸爸。当年物流业尚未兴起,进煤炭要自己雇了大车去外省拉。听父亲讲,经历了许多曲折甚至是惊险。

总之,在父亲正确掌舵引导下,她们日子越过越好,还清了债务。她顺利完成学业,考入重点高校。这期间家里多了一个弟弟,父亲并没有因为亲生骨肉的到来而薄待于她。相反,对她的疼爱更甚从前。

05

日子,似乎过得蒸蒸日上而又波澜不惊。她的一切。在外人看来是顺风又顺水。然而,她内心却始终忍受着一份煎熬,每一天都在进行着痛苦的思想斗争。

有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记事不要那么早,那样她也许就不会记得四岁半那年夏天发生的事。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那件事让她觉得自己是脏的,不完美的。她娉婷婀娜,她知性优雅,她沉静如玉,然而,她却做不到美玉无瑕。

她不敢接受任何异性的表白和爱慕。她各科成绩都优异,她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文静的她却是大学运动会的100米、200米短跑冠军……可那又如何,一切成绩和骄傲,抹不平心里的那份痛楚和耻辱。

大二那年,姥姥去世,她没有回去奔丧,她怕见到那个让她痛恨颤栗的恶魔。仅是假想了一下那场面,她已是手脚冰凉,心里翻江倒海。

她独自承受着这份折磨和痛苦,为此选修了心理学。懂得再多,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还是走不出来。

其实,她是个安全感极度缺乏的人,她很想有人可以给她温暖的拥抱,与她携手走过人生之路。她也试着与同样优秀的他们交往,可每当他们提出关系更进一步时,她就胆怯退缩了,她始终迈不过那样一个坎。

后来她出国留学两年,回来后到了省城的集团公司工作。她始终孤身一人,直到三十五岁那年。

“恶棍”尤为可耻,让人气愤不已的是,无赖一样,多次去她家借钱。说是借,其实就是明目张胆地要。多次借钱,一次没还过。有一次她恰好在家,躲在卧室听到那个无赖的声音:“你们缺什么都缺不了钱,借我一点怎么了?”父亲冷冷地说:“借那么多次,你还过一次吗?”无赖嬉皮笑脸的声音:“嗨,姐夫,你们给我那点钱,我就是还,你们好意思要吗?那点钱,对你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她已气得浑身发抖。

后来,这个无赖不知怎么搜到了她的微信,加了她,向她借钱。她哆嗦着手打字,这么多年第一次说出质问罪恶的话:“你怎么好意思加我微信?当年你对我做了什么,忘记了吗?”

无赖竟然回复:“哈哈,当年小孩子的游戏,何必当真。”

她气得几近昏厥,随即删除了他。

寒假回家,母亲照例又是一次次地催婚,她不知怎么,心烦意乱时把深埋于心的那件事脱口而出。母亲当场目惊口呆,随即掩面大哭。对于母亲,在很长时间里,她一直是心存怨艾的。她曾多次想,当年如果不是母亲把她留到姥姥家,或许她会躲过那场厄运。她不希望父亲知道此事,视她为己出的父亲如果知晓,那将会是怎样的结果,她能想象的到。

母亲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人,又或许独自承担这件事对她而言是莫大的心理压力,因此她最终还是告诉了父亲。痛苦的事并不会因为有人分担而有所减弱,相反,她的痛苦复制后加倍粘贴到父亲身上。父亲发了疯一般去找那个恶魔。最后父亲回来时衣衫不整,嘴脸有血痕。对母亲说:“我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我能为妞做的,只有这些了,其余的留给老天爷来惩罚他吧!”

其实,她和父亲不是没想过运用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但考虑到诉讼时效,她的名誉。关键还是考虑到取证难的问题,她担心一场正义的审判,会因为取证难而不了了之,最后沦为无聊者的谈资。那样的结局是父亲和她都难以承受的。

后来,她加入了一个群,里边多是些和她类似经历的女性,还有少数男孩。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每一种痛苦并不是独一无二,世上有无数女性和她一样不知在黑暗里踯躅了多少年。她们的痛苦无法与人言说,由此在心里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她们称之为暗伤。

出于和她类似的顾虑,大多数人选择了隐忍。当自己的痛苦能被感同身受时,那是莫大的心理安慰,因此她们抱团取暖。她们意识到,当前社会,急需强力推进广大少年儿童性教育问题。她们商议着并决定为此做些什么。她们也都意识到:万一发生此类不幸事件,第一时间寻求法律保护或许是最正确的决定。

她们中有的人接受了正规的心理治疗,在家人协助下,终于摆脱萦绕心头的阴影,以健康的心理走进婚姻生活。

“唯有自救,才能得救”,她第一次意识到,拯救自己的心灵,关键还是靠自己。人生苦短,不能因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搭上一辈子的幸福和好心情。

06

她醒了,父亲却病了。

她带着父亲跑遍了全国的大小医院。最后选择在自己所在城市的专科医院为父亲治疗。

那段时间,大概是她人生里最为惶恐的时刻。这么多年,她对父亲的感情已经超越了血缘,父亲给予她的温暖和疼爱,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父亲,是她无边痛苦袭来时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她害怕失去他,那样她的人生似乎又要恢复到他来之前的冷清和孤独。

望着病床上两鬓斑白的老父,望着与她有莫大恩情的这个人,泪水涟涟。她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太自私了,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那份痛苦折磨得忽略了一切。她很少分出一点精力和时间给这位善良的老人,偶尔坐下来陪他聊天,也常是心不在焉。她没有设身处地想过,他累不累,他苦不苦。他为她和母亲,还有弟弟,呕心沥血,倾其所有精力和时间,却从不曾认真考虑过自己。

这一刻,她幡然醒悟。为着一件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的事,纠缠了那么多年,折磨了自己那么久。其实在父亲那里,何尝不是痛苦和折磨。她决定从此试着走出来,用全新的心情和自己,好好陪伴父亲的余生。

父亲其实不用一直待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休息一段时间,再住进去。出院后她没有让父亲回老家,把他带在身边,把母亲也接了过来,安住在自己新买的房子里。天气好的时候,用轮椅推着父亲,带他走遍她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遍了那个城市的所有景点。

那段日子,大概是父亲六十多年岁月里最快乐的时候。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整个人无时无刻不透漏着虚弱无力,但精神很好,始终笑着,双目里透出快乐的光芒。每当她望向父亲,内心无比难过,泪水溢满了眼眶。她不知偷偷许过多少次愿:“只要父亲康复如初,她不再计较所有的过往。放下一切,宽恕众生。”有时她悔恨,或许是自己怨念太深,最终伤及了老父。

07

父亲的主治医师,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阳光开朗,医术精湛,待人和气。后来听护士们八卦,她们帅气迷人的主任,有一个谈了多年的女朋友,留学后定居国外,后来嫁了老外。

担忧父亲病情,她与他不知交流了多少次。心急之下,不分时间地点的询问,他从来都是不厌其烦、用她能听懂的非医学术语耐心回答。他的真诚,他的竭心尽力,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光芒,让她感觉:他不仅是父亲的救命稻草,仿佛也是她孤单无援时唯一可依靠信任的人。

一天,父亲再次昏厥,她按了铃后冲到了医生办公室,他却不在。期间另一名医生实施了抢救,父亲再一次转危为安。她靠着病房外的墙,泪流满面,不知道父亲这样的昏厥还会发生多少次,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因为这样的昏厥再也醒不过来。她无力蹲在地上,低声啜泣。

从另一个病房里出来的他一再表示歉意,陪她蹲在那里,一只手搭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她。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没事了,没事了,放心吧,有我呢!”

那一刻,她有种扑到他怀里的冲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的怀抱充满渴望。

晚上,单间病房里,父亲难得睡得如此安稳,均匀的鼾声让她心安。她毫无睡意,盘腿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望着天空的明月思绪万千。

依父亲的病情和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靠惊人毅力在支撑。他的病痛,并没有因为用了最好的进口药而减轻分毫。离去,对父亲来说未必不是解脱。生离死别,明痛暗伤,谁不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呢?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释怀于父亲的生死。只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她将永远失去最疼爱她的人。

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

这时,手机上显示一条微信信息:好好休息,放宽心,与你同在。是他。

她抹了一下婆娑泪眼,稍稍迟疑,回复:感谢,能与我同在。

08

断断续续,父亲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年,最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医院待下去,非要回老家。她尊重了父亲选择。

在这期间,他和她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查房时,他开始称谓她父亲为叔叔。每当这时,父亲脸上便漾起舒心的微笑。

后来,以给父亲送药为名,他专程去了一趟她的老家,这让病中的父亲尤为开心。

那天,父亲话特别多。说一会,休息一会,接着再说,这样持续说了一下午。她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他始终谦恭地往前探着身子,和父亲的手握在一起,就这样陪着父亲坐了一下午。

夜里,父亲开始陷入昏迷,弥留之际含糊不清说了一句:“女婿来看过我了,我没有牵挂地走了。”

他参加了她父亲的葬礼。尽管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心理准备,可她还是哭成了个泪人。

父亲去世三年后的一天早上,母亲电话打过来,说想外孙女了,带回来看看吧。

嗯,好的。一会见,妈妈。

她答应着,轻轻放下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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