崟 (yín)
〔崟崟〕a.形容高耸,如“状貌崟崟兮峨峨”;
b.形容茂盛,如“丛林兮崟崟”。
序
婶婶嫁给叔叔时,我三岁。作为小花童跟在新人身后,在进门时也不忘了要份份子钱。
“祝叔叔婶婶白头偕老,请婶婶给我发个大红包。”
婶婶说我张口就要100的大票,然而我对此事却毫无印象。
婶婶半年后怀了孕,摸着挺起的肚子问我:“想要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我心想:“要什么都不好,烦人!”
嘴上说出的却是:“要个弟弟吧!可以帮我打架。”
结果我等到了崟姑娘。
壹
崟姑娘刚出生就陷在生死关。舌苔黏连让她哭不出声,险些憋死。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手术才起死回生。
崟姑娘被抱回家时,我看着她的小手小脚,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看着全家人为她忙作一团。
我也说不上来当时是什么感觉,年纪太小忘记了。
我去找小伙伴玩,骄傲地告诉他们:“我婶婶给我生了一个小妹妹。我爷爷说她是我堂妹。”
一个小伙伴不服气的反击:“我只听过表妹和亲妹,没听说过堂妹,你肯定是骗人的!”
我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对的,只好哭着回了家。
贰
崟姑娘两岁多了,我也上了小学。
过年时大人们把崟姑娘放在沙发靠背上照了一张相,照片上的崟姑娘好像个布娃娃。
爷爷奶奶带我和崟姑娘去公园玩儿,走到半途,崟姑娘走不动了,要抱。
爷爷说:“不愿走就蹲那,没人抱你。”
崟姑娘竟真在原地蹲了好久,我们走出去一大程也没见她追上来。
爷爷还是妥协,返回去抱起了崟姑娘。
“这丫头,从小就这么倔!”
崟姑娘和我一起跳气垫床。
她太小了,别人一蹦,她就摔倒了。
她摔倒了也不哭,挣扎着爬了起来。
接着,我一蹦,她又摔倒了。
又是一年。
我过生日,请同学来家里玩。她们对小小的崟姑娘很感兴趣,叫嚷着要和她一起玩。
可是崟姑娘跑不过她们,跳不过她们,掷石子也没她们掷的远,半天才能理解她们的游戏规则。
崟姑娘总是输,她们哈哈大笑。
我没心没肺地跟着她们一起大笑。
等同学走后,我就被奶奶批评了。说我在外人面前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妹妹,还和别人一起笑话她。
我被骂哭了,崟姑娘跑过来替我擦眼泪。
“姐姐,不哭。我今天玩的很高兴。”
崟姑娘和我在家里的大床上打闹。
大床是木头的,有四个尖尖的角。
我一用力,就把崟姑娘推到了床角上。崟姑娘眼睛划破了,哗哗地往外流血。
我吓坏了,哭声引来了大人。婶婶把崟姑娘带去了医院。
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划伤了眼皮。伤好之后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家里的木头大床自此退休,圆润光滑的新床代替了它。
全家人开车去旅行。
崟姑娘一顿早餐吃了六个鸡蛋,吓坏了众人。
我把这件事写进作文里,命名《可爱的妹妹》,还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崟姑娘看了我的作文,迅速和我掐了起来。
我升入五年级时,崟姑娘刚上小学。
爷爷每次去接她都是迟迟归来,奶奶做的饭菜都凉了。
问崟姑娘原因,她总说在做值日,打扫卫生。
后来才知道,崟姑娘个子高力气大脾气好,她几乎替班上每一个同学都做过值日。
当时我还笑话她傻。
叁
我上中学后,或许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或许是失去了小学时众星捧月的光环,脾气变得暴躁易怒。
在学校里和同学关系也处不好,每每回到家都红着眼。
崟姑娘观察力强,快言快语:“奶奶!姐姐哭了!”
“哭个屁!谁哭了!”我恶狠狠瞪着崟姑娘,“烦死你了,告状鬼!”
此后我中午回家,崟姑娘给我开门,怯怯声叫一句“姐姐”,换来的总是我的一个白眼。我爱答不理的把门一甩,无视在门边为我开门的她。
崟姑娘有个不好的习惯,吃饭吃到中途去接水,筷子尖对着人而不是饭菜,还突出一大截在饭桌外面。我走过去被蹭了好几回,终于忍无可忍教训她。
她倒是振振有词:“你又不是我爸,你又不是我妈,你凭啥管我?”
我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崟姑娘不喜欢看书,喜欢看漫画。爷爷奶奶发给他的零用钱,都被她用来买了《漫画party》《飒漫画》之类的杂志,她买完就偷偷摸摸藏在书包夹层里,拿到学校才敢看。
小学生的伎俩能骗得过我一个初中生?我观察了几天之后便跑去告状了。
爷爷奶奶不懂,可是叔叔婶婶懂。他们搜查出崟姑娘的漫画书,全部扔了。
崟姑娘自此见我也是恨恨的。
我曾一度对自己认知出现问题,认为自己在这世上可有可无。在学校和知心朋友谈天时,她告诉我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要正视自己的价值。
我说:“我不是独一无二的,我有个妹妹,虽然我们整天吵吵闹闹,可我还是感觉,她就像另一个自己。”
“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你们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活法,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初三,我住校了,一个礼拜回家一次。与崟姑娘碰面的机会也少了。青春期的戾气渐渐过去,我和崟姑娘之间的战争也少了很多。
我会从学校买新出的漫画杂志带回家给她,她也会留些学校里发的新奇玩意给我。
此时,一亲戚家的妹妹刚上初一。因为奶奶家离学校近,她每天中午和崟姑娘一起,在奶奶家吃饭。
她的个性更温和些,与崟姑娘岁数相差更小。有时我回家,会看到两人聊得火热,咯咯大笑。
我问她们:“你们说什么呢?”
她俩异口同声:“姐,你不懂。”
我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真实伤害。
肆
我考上高中,跑得更远了。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奶奶家,见到崟姑娘的次数更是寥寥,甚至得从爷爷奶奶的口中得知崟姑娘的近况。
爷爷说,崟姑娘放学依然回来得很迟。有一次他在路上碰到回家路上的崟姑娘,她慢慢往前挪,一会儿停一下,一会儿唱首歌,原本十分钟的路程被她走了半个小时。
奶奶说,崟姑娘班上的男孩子都害怕她。在学校里,她硬生生把一个男孩逼进了男厕所,不敢出来。嘴上还不停求饶:“大姐我错啦原谅我!”
我听着这些有关崟姑娘的点滴,感觉像是未曾相识的陌生人,而不是我的妹妹。
崟姑娘准备小升初考试时折戟。不知哪里规定的要用小学六年成绩的综合,才能换取市直初中重点班的入场券。崟姑娘前几年懵懵懂懂不思进取,虽然凭借聪明才智在五六年级奋起直追,但仍然离重点班的门槛差一大截。她倒是心宽,可叔叔婶婶咽不下这口气。假期里又是给她找补习班又是请家教,整天忙碌不止。
我升入高三,暑假被缩短为可怜的十天。忙里偷闲回了趟奶奶家,恰巧碰上苦着脸写作业的崟姑娘。我突然间发现,她的个头竟然已经超过我了。
开学后和家里通话提到崟姑娘。爷爷说她成绩不错,虽然是普通班,但在班上总是前三名。一个分数被报出口,我在心底折算了下,比当年的我优秀太多。
高考结束后迎来了漫长的暑假,也终于有时间和崟姑娘好好相处。
她依旧忙得够呛,整日从物理数学的预习课转到语文英语的补习课,赶场似的一家一家补习班上过去。
我暗自想想,青春期背负这样的压力真的好吗?婶婶也是过于望女成凤了。
若是我早就压力过大甩手不干了,好在崟姑娘的心态比我好很多,她的爱好也比我广很多。
夜里,我们在一张床上聊心事。我才知道,少女时代组合是她的偶像,连cosplay,手办之类词语的含义,也是由她科普。
她也悄悄告诉我,小学里那个被她拎着扫帚赶进厕所不敢出来的男孩子,是她默默喜欢的对象。“可惜小学毕业,他就跟着他父母去苏州上学了。”我问她还想他么,她笑笑说,都忘了长什么样子了。
成长中总有些小事,是我们都会经历的。
伍
我去外地上大学,高中时使用了三年的手机号舍不得停机,于是转手给了崟姑娘。
我上大学走后,她给我打电话:“姐,你有个同学打电话找你。”
“然后呢?”
“我说我姐换号了,这个号现在我用着。然后就挂了。”
“你怎么不告诉人家我的新号码啊!”
“我忘了。”
面对崟姑娘高冷的回答,我竟无言以对。
我上大二时,崟姑娘中考。
虽然没有力拔头筹,也算表现不菲。她轻而易举进入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尽管又一次与重点班擦肩而过。
看到她的成绩单后我才知道,她的物理化学和数学是那么出色。
此后,我便不折不扣变成了一个炫妹党。
逢人便说:“我妹妹特牛,轻轻松松就考上了我们家那边最好的高中。想当年我和那所高中差了将近五十分啊!”
崟姑娘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有些不太满足,不太甘心。
每次和崟姑娘打电话都会生一肚子气。
她总是淡淡几句,语气里也听不出表情。说完后我还想让她把电话交给爷爷或者奶奶,她在那头把电话挂了!
没办法,我重新打过去。爷爷奶奶接了,我对崟姑娘开启吐槽模式。
爷爷笑:“很正常!上次我们都在家,她去接一个电话,说了两句接着挂了。问她是找谁的,说是找奶奶的。这找别人的电话她自顾自接了还挂掉了,接完要是不问也不知道说一声。她就是这个样。”
或许理科好的姑娘,思维都这么直来直去的?
崟姑娘高中后个子拔高,身形变胖。再加上她假小子一样的短发和整天运动服的装扮,远看上去就像个男孩子。
因此,她不喜欢照相,手机里只有寥寥几张我们的合照。我依偎在她宽阔的肩膀下,笑容灿烂。
曾把合照拿给一个朋友看,他愣了半晌问我:“这是你男朋友吗?”
陪爷爷奶奶会老友,对方张口一句:“您这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好福气啊。”
我憋着不敢笑出声。
假期依照奶奶要求,去崟姑娘学校给她送饭。
正好轮到他们班值周,门口站岗的小男孩都是她同学。我通报崟姑娘的姓名之后,他们便放行了。
崟姑娘抽屉里仍有漫画书和青春小说,当然还是习题的分量最重。
她给我看手机里缓存的动漫视频,并坦言自己在学日语,为了看日漫不用字幕。“然而五十音图真心难背啊好痛苦。”
她告诉我班里的同学有多土豪:“丢iPhone5s不心疼接着再买iPhone6的。”
她对我八卦“班里某某和某某是一对儿”;她向我吐槽班主任设计的班旗太丑;遇到她的同学,他们打闹嬉戏。看他们穿着校服奔跑的青春,像是回到了我的高中时代。
她走的路,我当时也走过。
过两天收到她的微信:“姐,那天我们班看门的男生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要你QQ号。”
“然后呢?”
“我说追我姐的人多了你省省吧。”
“……”
陆
崟姑娘现在念高三,学习任务繁重。即使她来奶奶家,也只是吃过饭后就匆匆离去。
叔叔婶婶下了大工夫,从她刚升入高三开始就给她补习,至今仍是每周无休息的节奏。
在饭桌上,我看到婶婶几次拍掉她想要夹肉吃的筷子。呵斥她:“还想不想减肥了?女孩子要注意点形象。”
她收了手,对着婶婶“嘿嘿”直笑。
突然想起非典那年漫长的假期,我和她都被圈养在爷爷奶奶家里不得外出。
每天我要背一首诗,背过后再教她。
我教她念:“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她在一旁顾左右而言他。
我生气了要发火,她脸上的笑容,正如此时对婶婶的笑。
半是承认错误,半是满不在乎。
饭后崟姑娘忙里偷闲看了个视频,我凑到她身边一起看。
是她高中上一级的学长制作的大学集锦,一群青春洋溢的年轻人在不同的优质高校里大喊着“学弟学妹们,高考加油!”
我问崟姑娘:“你想去哪里上大学啊?”
她摇摇头说没想过。
叔叔说:“她现在的成绩,想上211,985的重点高校,还需要再努把力。”
还要再努力吗?可努力又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看到崟姑娘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倦容。
尾声
马克思说,矛盾是普遍存在,不可磨灭的。任何两个有关联的事物之间,必定存在着矛盾。
我和崟姑娘的战争,一定还会持续下去。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换了形式。
崟姑娘,高考加油!
愿你成为最美好的姑娘,认真生活,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