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与魔鬼在那里搏斗,战场便在人们心中。”
将一个人或一群人置于荒岛,观察他在原始状态下的变化,这近乎于一场人性实验。然而与世隔绝使其免受了外界现实的干扰的同时又产生了另一种悖论:作者的观念先行与实验的客观性间的矛盾。
相较于《鲁滨逊漂流记》和《珊瑚岛》中传达出的正向价值,戈尔丁则从反面揭示了人类的本性。戈尔丁的作品主题常是晦暗的,人性恶在其作品中一以贯之,这与作者的战争经历密不可分。
1940年,戈尔丁加入英国皇家海军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作为战舰的指挥官,他亲身经历了许多难忘的战斗,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残酷烙印。
戈尔丁说:
“经历过那些岁月的人如果还不了解,‘恶’出于人犹如‘蜜’产于蜂,那他不是瞎了眼,就是脑子出了毛病。”
所以,与其说《蝇王》向我们揭示了人性中的邪恶,不如说是作者在作品中将邪恶的本质暴露出来让我们一览无余。悖论的影响也在此:作品中的诸多象征表现为过强的目的性。
在《蝇王》中,“海螺”象征了文明,“海螺”把孩子们召集在一起并推举拉尔夫为头头。在拉尔夫制定的计划下,似乎一切也都是井井有条。然而表面上的井井有条是以孩子们心中文明的惯性没有停摆为前提。
当获救的渺茫和野兽的恐怖氛围弥散开来,文明也随之发生动摇。摆在眼前的肉食显然比飘渺的获救希望更有诱惑力。原始的野蛮驱动力把惯性打破,人类本性中的短视把众人重又聚集在一起并演变为集体无意识的狂欢。
作者戈尔丁通过《蝇王》这部作品向我们呈现了文明是如何一步步堕入野蛮。
如果说拉尔夫象征了文明,然而他并没有把文明锚定在众人心中的基石。当“野兽”的传言散开时,仅有的一句“没有野兽”断言式的安抚显然没有发挥出坚定的作用;当小孩子漫无目的游离于计划之外时,拉尔夫亦没有强有力的手段维持秩序,甚至于连一张统计人数的表格都无法落实。
大众是逐流的,盲目的,当拉尔夫无法满足众人的愿望时,那么他所谓头头的合法地位也就不复存在了。
猪崽子这一形象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一个肥胖且患有哮喘的四眼儿,哪怕在现实世界依然是被嘲弄的对象。他以朋友的身份向他信赖的拉尔夫说了“猪崽儿”的外号时,显然对方并没有报以朋友间的真诚。猪崽儿害怕处于集体,因为集体从来没有接纳过他,猪崽儿有智慧的头脑,然而他的智慧却需要拉尔夫作为传话筒。猪崽儿的智慧多表现为利己的精明:他因害怕杰克才成为拉尔夫的跟随者,他反对打猎却抵挡不住肉食的诱惑。猪崽儿躲在拉尔夫背后颇有些背靠大树的意味。
与猪崽儿相对应的西蒙更像是一个纯粹的人,是纯理性的先知先觉者。西蒙孤身前往山中一探究竟,也是唯一一个知道野兽真相的人。西蒙的悲剧也是先知者的悲剧,大雨之夜,西蒙在狂欢中被误杀,此时作品的氛围也达到了最高点。
依托荒岛的原始环境,我们不能武断地推论出文明的脆弱性。只能说在那样的原始状态下,杰克和他的拥趸心中野蛮的驱动力占据了能动性。野蛮与文明,专制与民主是人类发展的历程。我们可以横向地去比较优劣,在纵向上却不能得出绝对的因果关系。当拉尔夫与猪崽儿回味过来那场西蒙的谋杀时,二人也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噤声。
面具是集体的符号,掩盖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当画上面具的杰克握住了权力,当杰克的意志取代了集体的意识时,我们应该说是杰克创造了邪恶?还是该说杰克引导了邪恶呢?
“这些苍蝇黑乎乎的,闪闪发绿,不计其数,挂在木棒上的苍蝇之王露齿而笑。”
对腐烂,所有苍蝇都争先恐后要分一杯食。面具是无辜的,大火漫天,人的美好,自然的美好,都被烧得灰飞烟灭,所有人是帮凶,为首的是“蝇王”。
“他失声痛哭:为童心的泯灭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为忠实而有头脑的朋友猪崽子坠落惨死而悲泣。”
《蝇王》宛若一部微缩的人类发展史,然而在如此粗陋的背景下讨论制度的优劣无疑是可笑的。《蝇王》映射出某些社会现象,而在社会现象背后依然是“人”的问题,是“人性”的问题。制度以人为本,完美的制度下,人的某些劣性被雪藏,而我们需要警惕的是那一颗火星。
恩格斯说:
“人来源于动物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程度上的差异。”
在《蝇王》的最后,孩子们获得了军官的解救。作品中的孩子被“机械降神”解救,然而在现实中,我们又怎能企盼“神”的解救呢?
诚如作者的拷问:
“成年人拯救孩子,可谁来拯救成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