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篇小文章里,无论说“藕”、“荷”、“莲”、“莲花”,还是“莲藕”、“莲根”、“藕根”,姑且都当做同一个东西吧,不然转换起来好费劲。汉语不是母语,我从小都觉得既表音又表意的汉字确实不好学,再加上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以及这篇广袤土地上的各种汉语方言,要讲好、学好、用好汉语,殊为不易,更甭提那些老外了。扯远了,还是回到莲藕上来吧。
冬天掏莲藕的时候,会有意在田里的中间和四个角留上一些。春天来的时候,淤泥里的藕就会发芽,跟撒在田里的秧苗共同生长。秧苗被移栽走之后,整块田空荡荡的,变成了莲藕的天下,孤零零地散落着,显得有些落寞。立夏一过,原来零散的荷花,开始疯狂地生长,快的时候一天就能长出三四厘米。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时间,我们这些放牛娃有空时,会跑去看荷花到底开了没有,或者开了多少。随着天气一天天变热,莲藕挣脱了水面的束缚,逐渐放开了蜷着的嫩叶,直到全面展开,形成一个个比脸盆还大些的伞盖。荷叶在风中摇曳着,亲热地推挤着,高高低低地摇,有的已经是很大的伞盖了,可还有无数“小荷尖尖角”不断地从水面冒出,等待着自己一天天长大,在初夏的阳光里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体会短暂而美好的存在的价值。在整坵田都快要被“莲叶何田田”覆盖时,在伞盖之间可以看到一些错落的荷花骨朵---这些骨朵羞涩地捂着脸,花瓣紧紧地抱在一起,颜色从粉红深红,细致地描绘在骨朵上,让人爱不释手。当年看了电影《八仙过海》,才知道用“何仙姑”来形容含苞未放的荷花,果然是够美、够贴切、够形象!
说到夏天的莲藕,总是要跟雨有关系的。在我们土官村,主要有两大块水田,主要是用来育秧苗和种藕的。一块在村口,大概分给了二三十户人家,在入村的必经之路旁边;另一块在庙后,那个“庙”是供奉白族本主神的,由世世代代土官村人出工出力修建,同时还供了龙王和观音娘娘。在庙的后方是一大片水田,分给了五六十户,每家都有一块田。小时候放牛时,从高高的山顶上往下开,这两片由绿色荷叶组成的风景,分嵌在土官村的两边,就像耳朵一样,非常惹眼。雨天经过这些水田时,原来淅淅沥沥的小小雨声,突然之间变成哗啦啦的瓢泼雨声,经常把自己吓一大跳!怎么一下子雨下那么大了?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因为雨点打在了荷叶上,所以声音书剑变大了。当渐渐离开那篇荷田时,雨声就恢复正常了,心里不免感到踏实和温暖。有时没带伞,我们会俯身从荷田里扯一片荷叶,倒过来顶在头上,看雨丝滴答滴答地从脑袋四周跌落,权当是一把伞了。但有时这种做法也会被批评,据说荷叶是莲藕的呼吸器官,把荷叶摘了,淤泥里的藕就坏掉了,一张叶子对应一根藕。但是,我印象中,叶子的数量总是要比莲藕的数量多些。
我的印象中,种莲藕是不需要费劲照顾的,用不着打药,但必须保证有水有农家肥。我家的水田在庙后,山脚,浇灌的时候要将山腰上渠里的水,顺着小水沟引到田里来。水沟是顺着山势走的,两边的天是别人家的,在引水时要不断封堵别家的缺口。水从数公里之外的“东方红”水库里放出来,所以会有鱼苗顺着水流进到荷田里。所以,夏天是个神奇的时间,荷田里的水比较清的时候,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小鱼游弋,“鱼戏莲叶东西南北中”。然而,鱼游动的速度太快,没有工具是抓不住的;即使有工具,在密密麻麻的荷叶间抓鱼,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想吃鱼的话,就得等秋天,也就是莲花凋谢的时候,田里没水了,鱼儿只能乖乖就擒。当然,那个时候稻花已经出落成沉甸甸的稻谷,因此田里的鱼也叫做“稻花鱼”,巴掌大小,很肥很壮,适合油煎,放醋和葱花拌着吃。曾经听说,荷田里的鱼儿比较惨,因为荷杆儿带刺,小鱼在游泳的过程中,眼睛会被戳瞎。但是因为我从来没抓到过夏天荷田的鱼,没法验证,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我经常想念夏日的荷田。因为,每次在莲叶间的田埂上穿行的时候,都会有浓烈的独特香味沁入我的心脾,随时让人产生大口呼吸的冲动。这种呼吸是浓烈,像一种无法撕开的巨大的网,不仅要俘获你的心肺,更要连你这个人都要被包裹进去。整个夏天,荷花在羞答答的骨朵中怒放,张开的花瓣伸向遥远的天际,黄色的花蕊诱惑着纷飞的蜂蝶,直到指甲盖大小的莲蓬,终于长成硕大的果盘。说起荷花,想起母亲做做的一道菜:她会将新鲜的荷花瓣掰下来,切成岁末,加入切碎的猪肉和搅拌好的鸡蛋,放在一个大碗里,在火上蒸半小时后给我和弟弟吃。肉和鸡蛋是香的,荷花瓣是脆的,带点点涩味,搭配起来,下饭吃,真的很好。
写到这里,身在帝都的我,耳边似乎重新想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眼前晃悠着随风摇曳的荷叶,还有母亲做的荷叶蒸肉那软软的香味。据说,现在荷田里的鱼几乎没有了,主要是农药用得太多的缘故。但是不管怎么样,无论我到了哪里,村口村后的两片水田始终还是在的,在每个夏天,村里的孩子可能还是会惊奇于荷叶上的水珠为什么是圆的,或者妈妈手里的藕到底是几个孔?对了,土官村的藕,要么是七个洞,要么是八个洞,小时候我数过很多很多次,用母亲的话来说叫做“七通八洞”(这个白语词,原本是形容某个物件用的时间太久、颓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