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父亲节,只能看着别人问候父亲!门后空留教子棍,堂前再无唤儿声……
父亲的乡愁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我还是常常会梦见他,而且面容清晰,或是吃饭,或是钓鱼,想必父亲在那边一定很好。
父亲1943年生于祖籍苏州,1947年爷爷奶奶带着伯父和他,逃难到上海,投奔他做布庄生意的舅舅,在颠沛流离中尝尽了世间冷暖。
1958年,年仅15岁的父亲响应国家政策,支援边疆建设去了云南。每当奶奶讲到这一段我们就听不清了,她不会讲普通话,再加上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说到这里总是泣不成声。父亲偶尔会暗自垂泪,他没办法选择不去,下面还有五个弟妹,这一家要活下去。
走的时候爷爷奶奶以为很快还可以回来,全家人都没想到一走就是十年。在这十年经历了什么他没有告诉家人,每月寄回的钱证明他还活着,每次奶奶取钱回来都是哭一路。
父亲不是不想回家,支边两年后被突然征兵,他没有人可以商量,只有服从安排,必竟是个孩子。而且远征境外,思乡的煎熬渐渐成了习惯。
转业回到云南很幸运的遇到了母亲,带母亲回去时爷爷奶奶哭了很久都没有办法平静下来说话。但终究一个干瘦的孩子漂泊回来已是一个俊朗的青年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小家,奶奶还是欣慰的。
大返城的政策下来时,全国上海人沸腾了,父亲很平静,他知道娶妻生子的他已经回不去了,他不能象有些老乡那样抛妻舍子,都市的繁华对他没有什么诱惑。虽然思乡的情节常有,但也始终只是念想。云南实在太远,那个时候火车也慢,姥爷动用关系一纸调令他们来到了河南,这样离爸爸妈妈的老家都近了,顾家的两口子攒点钱相当一部分都捐给了铁道部。
父亲没有因为自己有了家而停止照顾家里,伯父懦弱,娶妻凶悍,奶奶不敢招惹,看着半大的弟弟妹妹,父亲觉得责无旁贷,幸好母亲懂事体,父亲一直寄钱,直到奶奶去世。
奶奶高寿,去世的时候,父亲已经卧床不能自理了,接到噩耗我代父奔丧,临行前我告诉父亲,我想奶奶了,想去看看她,父亲没有说话,不知有没有意识到我在隐瞒,我看见两行泪顺着鬓角流下来,他已经不会翻身了,我轻轻告诉他,我会替你问候奶奶的,他点点头说,多带钱,替爸爸磕头,我再也忍不住,赶紧应声出门,父亲又喊住我,替爸爸吃一碗酒酿汤圆...
奶奶的丧事很体面,骨灰葬在了苏州凤凰山,爷爷走的早,在这里等了她30年,终于叶落归根。
回到上海,我没让亲友陪同,独围着老房子转了一天,繁华的南京路,早已不是父亲小时候的样子,加拿大领事馆还在,门口硕大的梧桐还在,父亲每次回来都会在这里坐上一会,总期盼着能遇上儿时的玩伴,这是他小时候常常玩耍的地方。老弄堂越来越少,芝麻糊和酒酿汤圆的叫卖声已成往事,父亲再也不能回来。坐在街边的小店,我要了一碗酒酿汤圆,流泪吃完,渣渣都没有剩,我知道,我咽下的是父亲的一碗乡愁。
父亲在第四次发病后失去了吞咽功能,说话的力气也越来越小,鼻饲的管子让他很不适应,父亲告诉我,他时间不长了,尽量回老家,想和爷爷奶奶一起。他提这样的要求是意料之中的事,奶奶下葬时我就想到了,我没有告诉他那块墓地比咱家房子都贵,只是说我们舍不得你去那么远,离我们近点,好常去看你,其实这也是实情。他停了片刻说,你们决定吧!
就在奶奶周年一个月后,父亲走了。
父亲走的不算安祥,长期病痛的折磨使他失去了往日的模样,最后的那段日子他象一截枯树枝。带着对家人的不舍和眷恋,灯枯油尽的父亲闭不上眼,我费了很大功夫安慰已经渐凉的他,揉了很久才帮他合上,合上爸爸的眼睛,也合上了他一生的苦难!
他远在上海的兄弟姐妹也赶来送他,父亲是值得他们敬重的,15岁背井离乡,到死都不能回去于他们而言也是憾事。
我们选择了往西不远的民族公墓,父亲将长眠于此。回乡终究成了他无法释怀的念想,但愿父亲能体谅我们。对于出来太久的人来说,你还记得故乡,故乡已经忘记你。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外乡人,所以心安处既是家,愿父亲安息!
2019.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