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岭南,一时骄阳,一时暴雨,就像娇俏的少女心事,总是阴晴不定。
这个时节,高州龙眼、妃子笑荔枝、鸡心黄皮、红心火龙果纷纷上市,走进水果店如同花店一般赏心悦目、气味芬芳。
恍惚中,思绪就穿越千年,旧时岁月的斑斓多姿一一呈现。
慵懒的杨贵妃伸出玉指,从堆满积冰(冬日从太白山取出)的水晶盘中拈起一颗荔枝,轻轻拨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一口咬下,水嫩多汁、甜爽醉人。这一刻,哪里想得到这颗荔枝是跨越了南方版图两千公里,被数人连夜疾驰方才运到长安。
大唐帝国幅员辽阔,岭南距离帝都“鸟飞犹是半年程”,流人至此,莫不望北兴叹。作为一种对于官员(犯了政治错误)的惩罚,这些帝国的精英被贬往荒凉的南方诸州做刺史或员外、司马。
我们关于岭南的文字想象,大多带着这些失意人的情绪。
他们对这片红土地充满了恐惧,氤氲着瘴气的大地上布满了奇形怪状且面目可憎的动植物,连天与地都暗藏杀机,可怖的热带疾病更是吞噬了无数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四十七岁就终于贬所的柳宗元就是一个典例。更不用说从此断送的政治生命,让他们永久地怅然若失。
因此张水部无不哀怜地写诗赠给他的朋友:“青山无限路,白首不归人”,贬戍岭南在他们心中是一条不归路。
栖栖南越鸟,色丽思沈淫。暮隔碧云海,春依红树林。——张祜《鹦鹉》
蛮声喧夜市,海色浸潮台。画角天边月,寒关岭上梅。——张籍《送郑尚书出镇南海》
即使岭南有着四季常青的美好风光,有着各色好吃的蔬菜水果,这些人还是无法安享这份上天赐予的宝地。他们满腔愁怨,无处倾诉,荒僻处连友人都隔着海角天涯。岭南仿佛一直被文人所怨憎,所诅咒。
直到,时光之轮转动到了宋朝,一代文星降临,东坡横空出世,才打破了这个几百年的魔咒。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苏轼《惠州一绝》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苏轼《纵笔》
东坡大约是第一个懂得享受岭南的人,这和他有一颗达观知命的心有关。我一直相信随遇而安是一种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往往无往而不胜,东坡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
无论何种境遇,他都能揽轻风于吾怀,观明月于长空,正如他《赤壁赋》中所描写的:“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东坡,是有仙气的,他却喊我们一起在岭南吃荔枝。
宋时的岭南,就那样泛着荔枝的香气,飘扬至今。
美国汉学家薛爱华写了一本《朱雀》,将岭南的诗意用一只玄鸟呈现出来。
朱雀,作为一种虚构的意象,虽然一直被加于新南方 (无论这南方指的是哪里)身上,但却从未完整地存在过。这只东方的火鸟,是柳宗元心中理想的景象,它静静地筑巢于张九龄的心中,精确而亮丽地呈现于李珣新浪漫的词作中,它只能广泛而抽象地存活于唐代以后的文学作品里。——薛爱华《朱雀》
新时代的岭南,交汇了东西方的各种思潮,岭南已经不再是迁客骚人笔下的瘴疠之地,她焕发着经济腾飞后新的自信,如果还是朱雀,那现在这只一定是翅飞冲天。
快来,与东坡一道在岭南吃荔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