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第6周练笔 主题:年味
我儿出生于潮湿多雨的西欧,名“澍年”。我给他取名时,翻了好些书,终未获得灵感。我想了一些字备选,他爸爸不知什么情况下随嘴一说“'年'字也不错”。复又看到我记下来的备选字里有“澍”,二者结合,“澍年”、“澍年”,好听好唤。 “澍” 是“及时雨”,“雨润万物名曰'澍'”,“连获甘澍,岁时丰稔”,整一个吉祥又浪漫的意象。“澍年”,顾名思义,“雨水丰沛之年”,引申为“福泽恩惠的岁月”,感谢老天爷赐予我们新生,祈祷他的一生拥有涓涓细流的不倦滋养,若春雨之暗润大地,如万物之向上生长。澍年,你来的那一年细雨纷飞,我于是掉眼泪。我们欣喜地向外国朋友介绍你,说你的名字可有意思了,“ a year of good rain”,大家纷纷wow,操各种口音呼唤你,Shunian,Shunian,南腔北调,竟奇迹般和谐动听。
婆婆、爷爷、奶奶,长辈们都叫你“年年”。我一直没有细想过“年”的意思,长久以来只把它单一地理解为“时光”。我一天天看着年年长大,任时光从我眼角眉梢流逝。你越来越高,终将成长为参天大树。在养育你的日子里,我体味出一种农民辛苦劳作,渴望丰收的心情。“年”啊“年”,原本你竟就是“五谷成熟”之义。甲骨文里的“年”,形声字,上“禾”、下“人”,禾谷成熟,人在负禾,好一派“民和年稔”之盛况。《春秋》曰:“大有年”。五谷皆熟为有年,五谷皆大熟为大有年。“年”字本义即“谷熟”,再加上“澍”字,“澍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两字原是有内在联系的,我那时不曾想到这一层,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儿的名字——似远古祭台上的神谕,通天地;恰今日民间的愿望,联古今。甚好。
上周末,本地华人协会在市图书馆办了场春节联欢会,表演了古筝、扇子舞和舞狮。中国学生会的同学介绍了中国年的由来。他说“年”原是一种兽,每到岁末便出山兴风作浪,村民们损失惨重,不胜其扰。后得天上神仙相助,聪明的村民以着红衣、贴对联、放鞭炮等方式驱逐年兽。年兽狼狈而逃,人们欢欣鼓舞,普天同庆。如此这般,打年兽、庆胜利的仪式就演变成了后世的过年。我家年年娃儿头一回见人舞狮,跟外国小朋友们一样兴奋。憨态可掬的狮子🦁️靠过来,眨巴着大眼睛,年年跟着手舞足蹈,我附耳说道:“它也叫年年。它可是一头小怪兽哦。”
八四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了一部经典动画《除夕的故事》,那是另一版本的“年”的传说。怪兽名“夕”,每年腊月三十出来祸害人间,击败它的竟是个小娃娃——神农的孙子,名唤“年”。年带着万彩红绫(对联)和霹雳竹筒(爆竹)下凡,经过一番恶斗,终于除掉了夕。为了纪念这个重要事件,老百姓将腊月三十这一天称为“除夕”;另为了纪念除夕的小英雄,人们将正月初一叫作“年”,于是大家欢天喜地“迎新年”。
要说“年”是个恶兽,那在众多神怪异志典籍里是渺无踪迹的,无论《山海经》、《搜神记》还是后世的《聊斋志异》,我们不曾读到过年兽的故事,如今能找到的确切记录也已经晚至上世纪初中华民国成立以后。我比较倾向于年兽以及相关的民间故事均是近现代以来对古风古俗的改编再创作。中国幅员辽阔,乡土文化各异,出现各种版本的“年的传说”再正常不过。若非作学术追问,我们犯不着一本正经非得追踪溯源。你称之为“妙笔生花”也好,“以讹传讹”也罢,这些故事里有着明显的同源共性——事天地、敬鬼神、除恶扬善。穿红衣、写春联、贴窗花、挂灯笼,红色象征“吉祥喜庆”;燃爆竹,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声响是对一年到头永远寂静的乡村生活的一种瞬间撕裂,“打破生活的沉默”,顺便避凶驱邪。
我给年年讲“年”的故事,不知道他能领悟几分。“过年”对孩子的意义远大过成人,我很乐意以我的理解为他建构“年的传说”。“年”是时光、是天地、是庄稼、是怪兽、是小娃、是你。“过年”是追寻中华民族的共同记忆,是祭祀祖先敬畏神怪的隆重仪式,是食物丰盛大快朵颐的饕餮盛宴,是声光电交响和鸣的希望之光,是游子思乡阖家团聚的温馨一刻。太多习俗失落于时光,遗憾,然而也不过如此。张洹说他从不留恋过往,目非说她终将与故乡一拍两散。可能,更重要的是建构“新的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