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婆是几年前来到村里的,她嫁给了刘阿公后,自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子。
寒风将树上枯黄的树叶一扫而光,留下光秃秃的枝干独自在冰冷的空气里顽强的支撑着。几只乌鸦飞过来停在树枝头,叫了几声又飞向天空去了。
天是灰蒙蒙的天,连接着不远处房屋顶上冒出的炊烟,是天空的颜色,还是炊烟的颜色,就都分不清楚了。
刘阿婆佝偻着身体,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了,近些年刘阿婆生了命,腰也跟着不好了,腿脚也不太灵便,走起路来整个身体一左一右,一高一低的。
刘阿婆从猪圈里放出自家的猪,猪圈还没完全打开,那头肥胖健硕的猪便用头一下撞开圈门,一跃而出。
她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景,猪在前跑着,她就在后面一撇一拐的跟了上去。那猪识得路,待刘阿婆赶到猪槽边时,那头肥胖的猪早已开始大口大口享受着它可口的晚餐了。
刘阿婆嘴里嘟哝着什么,像是在咒骂正在吃得津津有味的猪,又像是在骂着别的什么似的。
刘阿公坐在院墙边上,他的嘴里叼着长长的烟斗,不时有烟雾从他的嘴里一团一团的冒出来,烟雾慢慢的升到空气中了,升到天空去了。
他戴着虎头高帽,黑色的帽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白色的尘土,他坐在哪里,嘴巴一张一合的拔着烟嘴,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刘阿婆佝偻着的身体。
不一会儿,刘阿公灭了烟头,长长的烟杆在墙边敲了几下,好掸出烟杆里面燃烧殆尽的碎屑物,随后将烟杆立在一边的角落里。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刘阿婆,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话,便转身进了屋内。屋内光线暗着,刘阿公像是走进了黑夜,他纤瘦的背影淹没在了浓烟笼罩的夜里。
刘阿婆生病了,不是很大的病,却时时刻刻影响着她的生活,她的背早些年就驼着了,她的腰也紧跟着疼了起来,她时常弯不下身,弯下身子再起身就更痛苦了,她就这样经受着折磨。
刘阿婆听说村里的三叔家里有很多的药,于是她佝偻着身体去了三叔家,三叔给她找来了很多的药,她握在手里,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
这一幕正巧给我遇上,她见了我,便如同滔滔江水般“全盘托出”自己的情况,我拿过她手里的药,一一看了那些药的治疗症状,通通没有一样是刘阿婆能吃的。我便告诉她说:“阿婆,这些药你的病不能吃,生病了得对症下药才行呢!”
她看了看手里的药,一盒一盒的数了个便,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透着孩童般的目光,“可是三叔说这些药他都不吃了,要丢掉了,丢掉了多可惜呀!”
我说:“三叔的病吃的药你是不能吃的,药可不是什么好的东西,您不能随便吃。”
她顿了顿,自顾自嘟哝着:“你阿公咒我死咧,我可不让他得逞!我若死了,他倒是高兴了咧!”
她低头看着那些药,把他们捏在手里,嘴角向下撇着,拉扯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神情有些落寞和无奈,像一个孤独而内向的孩子要被没收心爱的玩具一般。
她沉默着,像是在同自己做斗争,也像是同我做争斗,几秒过后,她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着让我“于心不忍”的渴望和哀求。“可是这些药三叔都不要了,我不拿走的话就都要丢掉了,这值好些钱呢!”她说完把那一盒一盒的药撰得更紧了。
“阿婆,是药三分毒,再说了生什么病就得吃什么药,您可不能因为这药丢了可惜而乱吃!”我耐着性子的说。
她将头转到一边,嘴角向下的弧度更大了些。她不看我了,对着空气说:“那我拿回家去我不吃就是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说:“你拿回去,可是您千万不要乱吃。”
她这才别过头来看着我,点了点头,眼角的皱纹疏散开一些了。她又转过头看向一旁忙碌的三婶,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她头上包裹着青色的布,一圈一圈的,最后形成一个圆盘般缠绕在她头顶上,银丝从两鬓逃窜了出来。
她没有理会刘阿婆,自顾自在一旁忙碌着。
刘阿婆看着三婶,说“三婶,这些药三叔不要了我可拿回家去了哦!”她伸着脑袋看着三婶,渴求的眼神一刻也不离开。
只要三婶一点头,她下撇的嘴唇会立即转变方向,上升到另一个弧度。可三婶依旧不看她,放下手中刚完成的事,又开始剥一旁的豆角,她粗糙又布满裂痕的手不停的活动着,眨眼的功夫白净的碗底就垫上了一层碧绿的豆子了。
“你拿去就拿去吧,但刚刚囡囡说了,那些药你不能乱吃,吃坏了我可不负责任。”
即使三婶从始至终从未抬起头看她,也不曾有眼神的交汇,可刘阿婆下撇的嘴唇终于上扬起来了,将她眼角密布的皱纹拉更长更远了。
她依旧笑着,如获至宝般的笑着。
她把药拿着回家了,我只看到她佝偻着的身体,还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和歪歪斜斜着的身体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