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连生
那时我住在大运村附近的学生公寓楼里,六层。你住在知行楼附近的学生公寓里,四层。我们两个楼之间隔着长满青葱树木的绿园,而我却常常站在六楼向阳的阳台上望向你的住所。我一直看,一直看,看到树叶凋零,又看到百花初始。我知道我始终看不到任何关于你的气息,可是我假装,假装那里有你的痕迹。
于是,娜娜经常给我说:你的生命中是有阴影的,很深很深的阴影。
她还说:你睡觉的中途有间歇性的身体抽动,一摸你的手,就安静下来。你的生活让我难过,我很希望看到有个男人来照顾你,只要你开口,就会得到幸福。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我总是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有不切实际的执拗和坚守,我和连生在一起的时间连手指都可以数的清晰,可是我对他的思念却用什么也算计不彻底。
在这些时候,我总是太脆弱又太坚决,就像一只刺猬那样,伪装坚强,总是先竖起坚硬的外壳,企图抵挡一切可有可无的不安。
曾经,我问我自己: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你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女人?
我自问却没有自答,因为这实在是一个一叶障目的问题。我不能以一个想象中的女人来格式化我自己。于是,我自认为,我要顺其自然成为一个平淡的女人,喝温暖的白开水,穿宽松的毛衣或者合体的风衣,踩着舒适的高跟鞋或者平底鞋。在人群中,只一眼,就可以嗅到我的平静,闻到我的安稳。可是一旦我想成为,这便变成另一种自我麻痹的举动。设想的虚拟,设想的模式,会不会能够真实的临摹,我始终微笑。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不需要明显证明或者证伪的问题,只一瞬,便心目了然。
可是,这个答案又让我恐慌,每次我这样审视自己的时候,我都觉得这个结论太过于稳妥,以至于看起来不切真实。
2. Y先生
在我陷入疯狂思念的时间里,Y先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告诉他不要靠近我,我全身带着对感情腐朽的气息,我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和陪伴,我只需要一个空间,来安置我凌乱的感情负债。我知道,Y先生是带着目的来接近我,他企图摧毁我对另一个人的爱,他试图用自己的温柔和包容挤进我的世界,他更是想要揭开我之所以悲伤的根由,于是,我知道,终究,他只是对我好奇,好奇我颓败的气息。
而我最害怕别人说我让他好奇,我的身上有一大堆秘密吸引着他,这个时候,我便心生警觉,我不能迎合这样的人,不能接受这样的好奇,不能接受是因为他对我好奇,但更多的时候我需要的是陪伴,我是一个自生孤独的人,花开花落,风扬风息,这些东西穿过我的发梢,飘过我的鼻翼,扫过我的脚尖,都可能让我心生哀怨。
我害怕有一天一觉醒来,你突然发现,我,终归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会发烧感冒,会好吃懒做,会生气发飚,存在一切这个世间女人所有的缺陷,那么,我是不是就像失去光环的天使,只一眨眼,便能够被你从眼睛中挑剔出去,荡然无存,或许,连存在过的痕迹都变得无声无息。
你可知道,仅仅一瞬间,接受你的好奇让我们在一起。
而一个女人一生想要拥有的情话是被一个男人深爱。
3. 你爱我
还记得在北京最热的天气里,我告诉连生: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等北京下雪的时候,我们谈恋爱吧”。
你说我们谈恋爱吧,你低声对我说,你爱我。
我痴痴的望着你,说:别对我说这个,我的心里有个巨大的阴影,我不相信爱情。
你执拗的对我说:纵使这样,你依旧爱我。
我竟然在五月的阳光下,站在青青的草地上伴着人来人往的人流被你感动了。我看着你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有我倒影的眼睛,我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所打动,我瞬间认为,这就是幸福,这就是爱。
4.你不爱我
然而,在北京最舒适的季节里,你打电话给我,我跑出自习室,在阳光普照的草地上接电话,温暖的享受,我想听听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我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四层大楼的玻璃窗外是耀眼的蓝色天空和秋日阳光,这一刻我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女子,因为渴望而蠢蠢欲动,因急于求证,而心生忐忑,我只是想证明,证明你还爱我。
可是你说,我们已把彼此逼得走投无路,伤口对着伤口,恨对着恨。你说:安,有些事情糊涂一点总比清楚的好。
我憎恶你的轻描淡写,感觉你第一次像个敌人,站在我的对面,开始反叛。
我不想糊涂,我只记得那个北京最舒适季节里的一天,我坐在一个臭气轰天的垃圾桶旁边嚎啕大哭。曾经我无数次的安慰失恋的她们说,眼泪直抵人心,带来最深刻的抚慰。那一刻,我践行了我的话,看不出我的温柔,看不出我的从容,我像极了一个极度受伤的困兽,在别人的瞩目下赤裸裸的展现我的忧伤,我像一只失去笑容的小丑,在极力卖弄我的哀愁。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告诉娜娜,在那个秋风拂面的一天,我在北京的一个垃圾桶旁边葬送了我自以为是的尊严。原来断送一生的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娜娜笑着对我说:安,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忧伤,这股忧伤崩溃了你全身的力量,让你看上去软弱。
我淡淡的一笑,将自己的哀伤隐藏的更深更彻底,明明这团混乱的始作俑者不是我,却偏偏要我来承担这痛苦的后果。我曾经最憧憬的景色,我曾经最期待的爱情,现在看来未免有点恍惚。
5.一个人
从此以后,我习惯在很深很深的夜晚,一个人从明亮的自习室独自游荡出来,长长的校园湖堤边,细碎的晚风夹裹着浓烈的寒意,一声一声拍打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带不来半点暖意。我也经常独自一个人踩上一列地铁,从沙河到西直门,从西直门到平安里,从平安里到西单,从西单到海淀黄庄,然后回到沙河。我企图从一个荒芜的地方出发,去往一个繁华诱惑的地点来消弭我的颓唐,我企图用喧嚣城市中的阴暗视觉,来重建我对幸福的幻想。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就像这地铁,只是城市生活中的一个象征,重复,无情的轮回,看起来目的明确,其实不知所终。就像现在的我,就像现在的我的廉价且失去自我的哀伤。
这个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坚守着一个人,只有如此坚定,才可以让自己无限勇气的一意孤行。
我没有足够的心意来面对我的感情,我似乎极力在这世间寻找一件丢失的东西,却隐约觉得在做一件注定会失望的事情。希望日渐磨损,得到感情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开始微笑,在阳光初始的春天,我对着早开的迎春花笑,在烈日的盛夏,我对着洋槐花笑,在萧瑟的秋天,我对着娇艳的月季笑,在飘雪的冬天,我掬起一团雪花,大声的笑,瞧瞧,我的爱情,本来就该绽放在冬天,或许这样我是幸福的。
离开沙河之后,在北京繁华的海淀,面对这热闹,我感到饿,胃,身体还有感情。但我始终没有足够的心意来安抚我的不安。连生,你曾说过:我想要照顾你,安心,请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我终于明白,原来是你的坚信,留给我一个巨大而动摇的阴影。
在北京剩下的日子里,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少年冷寂的背影,在炽烈的阳光下踽踽独行。
那个少年,有着和北京秋天的风,一样狂放的孤独。
终于,我明白,若爱,给爱以温柔,若不爱,给爱以自由,也给自己自由。
因为,爱情比纸,未必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