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写字楼里挪出来的时候,可能只剩下了一丝元气。
艰难地抬起胳膊,发现手腕上的时针已经快走到了十一的位置。
楼里大多数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只有走廊昏黄的应急灯还照耀着我微弱的存在感。
肚子的咕咕声永远在提醒我自己有多饥饿。我摸摸它,露出一脸同情:
“喂,别叫了,你的苦我也是知道的。”
走过天桥,我进了第一家还依旧营业着的餐厅。
急匆匆翻开菜单,第一页就是红烧肉盖饭。
看到扉页上透亮诱人的五花肉,我已经失去了再翻下去的欲望。
一招手叫来服务员:“嗯,就这个了,一份,快点上。”
可能是因为只有我一个客人,服务员此时格外热情。
也可能提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菜肴,五分钟后,一碟红烧肉就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真的是饿坏了,来不及尝尝味道,就开始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
一时间,饭已是下了一半。
我的神经末梢也随着饥饿感的褪去逐渐变得敏感起来,细细咀嚼后,才觉得这肉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色泽通透,肥瘦均匀,酱汁浓郁,咸淡适中。再咬几口,竟察觉出了些许父亲的手艺,想到自己许久不曾回家,许久没有见到爸爸,心里面已然打翻了一盒调料罐……
从小到大,好像每每见到父亲,他总会问我要不要吃红烧肉。就好像,吃到了红烧肉,才是真正回了一趟家。
可能吧,红烧肉之于我们父女俩,有着非凡的意义。这道看似普通的家常菜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条纽带,陪伴了我那么多年,也让我,爱了那么多年。
小的时候,家里经济并不宽裕。日日的花销都似乎是以我为中心的。父亲不舍得给自己花钱买一顿早餐,却总是在路过麦当劳时为我买一个吉士汉堡。
那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我吃,一边听着我叽叽喳喳的谈天说地,一脸的和平与幸福,好像我吃了就到了他的肚子里一样。
那时能,要是吃上一顿红烧肉,就别提有多么完美了。
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吃到红烧肉是什么时候了,但是记得每次吃到时,总是特别开心;我也记不清第一次的红烧肉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当时觉得世界都圆满了。
之后,很多年,我都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爸爸在外地工作,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逢年过节的团聚,也是极其短暂。但他只要是回来,必会做上一次红烧肉。我不曾去看他的做法,只知道次次都是满屋飘香。
长大了,生活也稍微好一些。对红烧肉的渴望,就没有曾经那么强烈了。有时候,一年之中也想不来做上几次。有的时候啊,还会听见父亲的叹息:孩子长大了,也不爱吃红烧肉了。我不知道父亲说话时眼中闪过的是不是失落,但是我却感受到了满满的辛酸。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在那个瞬间,我发现红烧肉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一道家常菜了。它已经变成了我们的回忆,变成了我们无法忽视的一道纽带。
上了大学,要去外地,回家的次数也变少了。
我害怕与家人的关系越来越远,便趁着假期回家,缠着爸爸要吃红烧肉。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神里竟有一丝感动,愣了一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他二话不说就带着我去了超市,想着,定是要买一条上好的五花。
挑肉时,便是精细再精细,比较了好几个柜台,又在同一个柜台比较了好几条肉,终于挑中了最肥瘦适中,厚度均匀的一块。
回到家,天色已晚。母亲催促着我们早点睡觉。但是害怕第二天不新鲜,父亲坚持要晚上就把它做出来。
那个晚上,我陪着父亲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疲惫带着幸福。
他先将五花肉清洗干净,整条放入开水中灼烫;捞出后,放在水龙头下冲洗至凉透,切成厚块,再次入锅,捞出之后,再冲洗,再灼烫,等到最后一遍捞出沥干,便已固定成型,没有血色了。
锅里加油,冷油中放入桂皮、香叶和八角,小火翻炒片刻,便有一股调料混合的香气扑出锅外。此时,把刚才准备好的五花肉倒入锅中,来回煸炒,直至两面褪去刚焯水时的白,变得稍为微黄,开始有了食材最初的样子。
放入冰糖、老抽、生抽和盐,翻炒均匀后,每块肉便都已有了酱汁的颜色。我以为已经可以出锅了,便迫不及待地张罗着拿碟子。
没想到父亲又哗啦啦加入了没过全部食材的热开水,不盖锅盖,大火煮开,撇走泡沫,加入生姜,煮开后转小火慢炖,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炖肉的时间里,我和爸爸聊着过往的岁月。
才知道,他一直记得我幼儿园的时候爱吃小浣熊干脆面,回家的路上,这一小包酥脆的零食,好像就是标配;他一直记得我不舍得丢掉自己的东西,所以就算大大小小的“破烂”堆了半个屋子,他也总是会让我留着。
我一直记得,那时候不舍得坐公交车,冬天夏天我们都会一起步行去大姑的房子,那条路上有一家叫“刘一刀”的馆子,里面的肉夹馍是那时父亲的最爱。
我一直记得,小时候,除了红烧肉,还有一个我一直期待着的美食叫“蚂蚁上树”,白菜粉丝裹着星星点点的肉沫,也被父亲起了一个如此可爱的名字。
那时候啊,父亲总是那么心灵手巧,无所不能,每个夏天他都会自己动手制作水果罐头。
我还记得他拿着一个装满西瓜的玻璃瓶子走进屋时的兴奋劲儿,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快来看看我的西瓜罐头,纯天然,无污染,绝对不加防腐剂。”
厦门的夏天总是特别炎热,到了晚上小孩子总是会起一身痱子,热的睡不好觉时,父亲就把凉椅搬到门口,一边扇扇子,一边讲故事给我听。
童年的夜空,是真蓝啊,星星在纯净的天幕中眨着眼睛。我看星星,他也看我。那时我想,或许他也在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爸爸吧。
那时候啊,我这个小朋友总是爱挑食,这也嫌弃,那也不想吃,父亲就变着法的给每一种食物都编上故事:说是吃了鸡冠子会做大官,吃了鱼眼睛会变聪明。
后来父亲知道动物体内的毒素都聚集在头上,匆匆忙忙的叫我别再吃这些了,可我已经爱了他们整整一个童年……
说着这些,四十分钟就过去了,直到红烧肉的酱香溢满了整个屋子,父亲才想起锅里煮着的美味。
大火收汁,边收边炒,随着酱汁一点点变少,香味也愈加浓稠。我走到灶台的跟前,只见满锅的色纯味香,每块五花肉上都均匀的裹着酱汁,焦黄透亮,格外诱人。
关火,起锅,装盘,一道色相味俱全的美食就这样大功告成了。
我早已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最大的放入口中。
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肉皮劲道,软糯可口,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味蕾感受。
许久不吃,忽的一日吃到了爱了这么多年的美味,再看看父亲,看看他脸上的微笑,那个刹那,感觉世界都圆满了。
回过神来,我还坐在公司楼下的小餐馆里。
服务员正匆匆忙忙地擦着桌子,为打烊做最后的准备。
我看看窗外,又看看碗里的红烧肉,紧着吃了几块,竟流出泪水来。
吃了那么多人勺下的红烧肉,尝了那么多种甜酸百态,有极美味的,也有不能接受的,可永远不能替代的只有父亲的手艺。
想来,厨艺也是爱意。
你永远都不会厌倦爱一个人,便永远不会厌倦他掌勺的菜。
爱与被爱,都是如此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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