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神经质名叫老Y,这是他自己起的名字。但外人都叫他老歪,他也欣然接受。
关于他的故事,也许知道的人并不多。从长相上看,他就是芸芸众生中最为平凡的一位。除了整日呆滞的表情,和那双异常突出的眼球以外,你可能完全不会觉得他会有哪些超出常人的特质。当然,他的嘴巴也有些外凸,可能是因为他瘦弱的脸颊对比的缘故,总之,他的长相并不算出众,甚至有些丑陋。他不是那种大部分女人都喜欢的角色,尤其是在他站起身走起路的时候。他说自己得过小儿麻痹症,有惊无险的捡回一条命。但一瘸一拐的步子却将伴随他一生。他说自己已经走得非常小心了,他很想活得像个正常人,没有烦恼,随波逐流,他希望自己能有朝九晚五的工作,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一位说过得去的女友。他希望能陪她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看流行的电视剧,然后就这么一起老去,送走父母,孕育新生。总而言之,只要能融入到当今的世界里,一切就算如愿以偿了。
但是,但是他不能。
他没法做到上面所说的这些,他曾误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他自省,他反思,渴望找到背后的缘由。他也问过自己,那些人为什么都不喜欢我,为什么总是回避我,甚至用低劣的语言戏弄我。他觉得自己的忠告是那么的具有诚意和单纯,态度是那么的谦卑和友善,可为什么始终都换不来一句谢意呢。他觉得这个时代是贪婪的,他觉得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人,命运也是多变的。可他们的面容却又是那么的自在,那么的从容。
2019年的北京,朝阳区的时代广场上,一件惊心动魄的事发生了。
而对于老歪来说,他也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
这个名叫时代广场的地方,住着一群生动的人。广场的面积也有半个足球场大小。
周围的三面建筑,将广场包裹成了凹字形。南侧和西侧分别是两栋2016年竣工的高端住宅楼和公寓,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浑厚典雅的石材立面,一高一矮,相得益彰。而东侧则是一片红漆墙面的老旧小区,1984年建成的职工分配房,六层没有电梯,立面被杂乱无章的铁栏杆防盗窗和阳台挂满的床单被罩遮得严严实实。这种格调显然与时代广场的氛围有些冲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北上广深总会有类似的老建筑固执的蹲守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它拆不起,也搬不走。而我们的老歪,就租住在红楼的五层,一户不起眼的房子里。
他卧室那扇不大的窗户,刚好对着时代广场,朝西。
平日里,老歪的生活习惯只有两个,一是坐在广场西侧底商的星巴克咖啡馆里,因为风天,雨天,或者夏日炎热,闷得透不过气。而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坐在广场北侧的木长椅上休息。坐在咖啡馆里时,他习惯翻阅电脑笔记本上的新闻。而在木长椅上,则会仰望马路对面的红幕集团,一栋300米高的蓝色玻璃建筑。它非常壮观,直冲云霄,笔直有力。下面有时尚的购物中心,塔楼上除了办公还有十几层的酒店。建筑物里进进出出的人,都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他们西装革履,谈吐优雅,言行举止间总能折射出一股精英阶层该有的风范。老歪将一切看在眼里,表情却是出奇的木然。
身前道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身后的时代广场,人群信步闲庭。在所有人眼里,这都是生生不息的景象。可对老歪来说,他却总是抱着某种抗拒和不安,他与周围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当然,除了那位不会说话的老妇人。
她坐在木长椅的另一侧,也喜欢常年坐在那个位置。
久而久之,两人也就成了熟悉却也不那么熟悉的邻居。
“人都会死,对吧。"老歪对她说。
老妇人显然已经到了古稀的年纪,她一头银发,满脸的皱纹,就连松弛的嘴唇也能看出来,她没了牙齿。也不知道是听觉出了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妇人总是双手拄着拐杖,双臂撑在身体的正前方,看着马路发呆。她没有回答老歪的问题。
“都说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可有时候,也说不定呢。”
老妇人只是一心看着马路上的车,好像对那些急速闪过的内容更为着迷。
“我们的身体,早晚都会衰老的。细胞停止分裂,或者病毒侵满全身。或者说,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们的抵抗力出了问题,病毒才好趁虚而入。它们会伪装,会复制,然后破坏,再继续传播下去,直到...”
他们背后的广场上,到处都是散落着的三三两两的人群,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有一天,我也会死。”老歪继续无动于衷的自己说着。
“但在死之前,我总得做点什么。”
“我也不是非要去做那些...那些不被理解的事。”
“我只是,哎,还是真是难受呢。”
话音刚落,老歪面前闪过两个身穿运动装的人。其中一个走出几步后突然又停了下来。
“呦!这不是老歪么?”他显然很兴奋,同时看了一旁的老妇人。
而另一位运动装男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发现是老歪后,突然锁紧起眉头。"你搭理他干嘛?"
"别捣乱,我请教请教他还不行么?"他开始笑了。
不远处,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了老歪对面的马路边上。司机摇下车窗朝这边望了几眼,"是你叫的车么?"
老歪朝司机挥了挥手,准备起身过去了。
"怎么啦?这么着急走啊?"运动装男人继续追着他说。"你可得当心了,六哥这几天正找你那!小心点吧你!"他被旁边的男人拦了下来。
在这期间,老歪只是一言不发的低头走路,几步过后,他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出租车,然后拉上了车门。运动装男人在他身后轻蔑的笑了几声,直到看着出租车消失在繁忙的车流当中,才放手离去。
老歪坐在出租车里,认为刚才的两个男人都是愚蠢的人。他们提到六哥的事,怕是因为他炒股出了问题。老歪总会将风险挂在嘴边,他认为钱,就应该踏实的安放好,而不能肆意妄为。不过,他也确实刻意规避了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钱的归属问题。他所假想的愚蠢人,几乎都是事业兴隆的生意人,要么就是工作稳定的企业白领和金领,还有衣食无忧安享晚年的退休老人。当然了,也有少数一些依赖吃租的房东市民,和一些家庭背景优越而努力追求理想的文化人。时代广场上的这些人在外界看来,几乎都有着不错的人生,有着稳定甚至可观的收入和薪水,有广泛的朋友和人脉,有一技之长,不管是智商还是情商,面对问题,他们总能游刃有余的解决掉。甚至可以说,与失败相关联的负面词汇几乎都不属于他们。
这在老歪看来,似乎就是一种假象,它变得不再真实。
所以,他很难受人欢迎,甚至遭人厌恶。在他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位胆小如鼠,缺乏勇气的,神经质。现在,老歪只能将两位运动装的男人暂时忘掉。他得工作,还要会见自己的恩师。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作了,后事未卜。等一切顺利度过后,他再去琢磨六哥的事。
现在,我们看到了一段显微镜下的画面,病毒正在慢慢靠近一粒细胞,随后它突破了细胞膜,缓慢靠近细胞的核心部位-细胞核。我们能看到它以惊人的方式骗过了所有防卫系统,并将自己的一小段核酸注入进生命诞生的地方。在那一道围观的世界当中,战争一触即发。
我们能听到一断混沌诡异的音效,显微镜下的入侵行动仍在持续。
我们看到画面在摇晃,健康的细胞被彻底感染。
从它体内复制出的无数条病毒片段,正在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靠近细胞膜。
周围诡异的声音变得更为恐怖,画面开始剧烈晃动。
终于,病毒挤破了细胞膜,开始在体内四处扩散。
随后,画面逐渐变暗。
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的东南角,有一处三层的白色建筑,周围绿荫环抱,厚重的石材围墙将建筑包裹其中。正门的右手边悬挂着一块不太醒目的标识牌,上面写着:北京曙光医疗中心。此时的三层院长办公室里,李院长正在接待一位尊贵的客人。
“谢老您好,我在这里恭候您多时了,来,快请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