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与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卢龙节度使刘济暗中来往密切,而表面上献策请朝廷削平山东军阀,擅自引兵东出。皇上召令他回上党,卢从史托言说带军队到邢州、洺州就地获取粮食供应,不及时奉诏。拖延很久,才回去。
有一天,皇上在浴堂殿召见李绛,对他说:“有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朕本来不想说的。朕与郑絪商议敕令卢从史回上党,然后再征召他入朝。郑絪竟然将朕的话泄露给卢从史,并且教唆他声称上党缺粮,要就食于山东。身为人臣,辜负朕到这种地步,该怎么处置?”回答说:“如果真是这样,灭族也有余!但是郑絪、卢从史自己必定不会说出来,陛下从谁那里听来的呢?”皇上说:“李吉甫密奏。”李绛说:“臣私底下听朝臣们谈论,都说郑絪是个好人,恐怕他必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或许是与他同级别的官员,想要专揽朝政,嫉恨郑絪受陛下宠爱,希望陛下更进一步考察,不要让人说陛下听信谗言!”皇上默然良久,说:“诚然,郑絪必定不至于此。如果不是卿的话,朕几乎做出错误处理。”
皇上又曾经从容问李绛:“谏官多谤讪朝政,都无事实依据,朕想要贬谪其中情节严重的一二人,以儆其余,如何?”回答:“这恐怕并非陛下本意,必定是有邪臣想要蒙蔽陛下的耳目。人臣生死,系于人主喜怒,敢发言进谏的能有几个!就算要进谏的,都昼度夜思,朝删暮减,等表章呈上来,想说的话都剩不下十分之二三。所以人主孜孜求谏,还担心没人敢说,更何况要治他们进谏不当之罪呢!如果这样,堵塞天下之口,恐非社稷之福。”皇上嘉许他的话,打消了这个念头。
华杉曰:
这两次问对,非常有价值!第一次问对,对应一句俗话:“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皇帝听见了一件坏事,李绛则指出关键不在这件事说了什么,而在于是谁说的,他说这件事可能有什么目的。在分析信息之前,要先分析信源。每一个信息都是经过选择的,选择信息的人,就是信源。选择都有标准,信源都有动机,信息往往是假的,而信源比较容易查证。所以,信源即信息,信源比信息重要!
第二次问对,李绛首先关注的也是信源,谁又跟陛下说什么了,他什么目的,也是为了蒙蔽皇帝罢了。其次,这是一个博弈论思想,不能过分要求谏官对自己的话负责任,才能鼓励他们畅所欲言,“狂夫之言,圣人择之”,他们随便说,听不听在你。如果对他们的谏言严格要求,不能谤讪朝政,又要问他事实依据,他们就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12、
群臣请上尊号为睿圣文武皇帝,十一月十三日,皇帝同意。
13、
盩厔县尉、集贤校理白居易作乐府及诗一百余篇,规劝讥讽时事,流传到皇宫之中。皇上看到之后,很喜欢,召入翰林为学士。
14、
十二月三日,皇上对宰相说:“太宗以神圣之资,群臣进谏者还要反复说明三四次,何况朕寡闻愚昧,自今往后,事情有不对的,卿当反复进谏十次,不要说一二次朕不听就算了。
15、
十二月十三日,任命高崇文为同平章事,充任邠宁节度使、京西诸军都统。
16、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害怕皇上英威,为自己的儿子于季友请求娶公主为妻。皇上把皇女普宁公主嫁给他家。翰林学士李绛进谏说:“于頔,是蛮虏(鲜卑族),于季友,不是正妻所生,是庶子,不足以辱帝女,陛下应为公主另择高门美才。”皇上说:“这不是卿所懂得的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公主下嫁于季友,恩礼甚盛。于頔喜出望外,大喜。不久,皇上派人点醒他入朝谢恩,于頔于是奉诏。
17、
本年,李吉甫编撰《元和国计簿》上呈,总计全国有方镇四十八个,州府二百九十五个,县一千四百五十三个。其中凤翔、鄜坊、邠宁、振武、泾原、银夏、灵盐、河东、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向朝廷申报户口,缴纳赋税,每年缴纳赋税的只有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天宝年间税户减少四分之三。全国军队依靠朝廷供养的有八十三万余人,比天宝年间增加三分之一,大概两户人家要养一个兵。其他水灾旱灾带来的支出和不在正常赋税之内的临时征收,还不在此数。
元和三年(公元808年)
1、
春,正月十一日,群臣上尊号为睿圣文武皇帝;赦天下。又下诏:“自今往后,各地长官到京朝见,不得进奉财物。”知枢密刘光琦上奏建议,分派宦官带着赦令到诸道颁布,意欲乘机勒索贿赂,翰林学士裴垍、李绛上奏说:“敕使所至,烦扰地方,不如加急快递就行。”皇上听从。刘光琦说派钦差宦官是旧例,皇上说:“旧例是对的,就依从,如果本来就不对,为什么不改!”
2、
临泾镇将郝泚认为临泾地势险要,水草丰美,吐蕃将要入寇,必定屯驻其地,向泾原节度使段祐建议,上奏朝廷批准,在临泾筑城镇守,自此泾原获得安全。
3、
二月二十六日,咸安大长公主薨逝于回鹘。三月,回鹘腾里可汗去世。
4、
三月十一日,郇王李总薨逝。
5、
三月二十九日,御史中丞卢坦上奏弹劾前山南西道节度使柳晟,前浙东观察使阎济美违背赦令,擅自进贡。皇上召见卢坦,表扬慰抚他,说:“朕已经赦免了他们的罪,不可失信。”卢坦说:“赦令宣布海内,是陛下之大信。柳晟等不畏陛下法令,陛下为什么要存小信弃大信呢!”皇上于是下令,将他们进贡到皇宫的财物转交给有司。
6、
夏,四月,皇上亲自策试贤良方正和直言极谏的举人,伊阙县尉牛僧孺、陆浑县尉皇甫湜、前进士李宗闵都指陈时政之失,无所回避;户部侍郎杨於陵、吏部员外郎韦贯之为考策官,韦贯之把他们署为上第。皇上也很嘉许。
四月十三日,皇帝下诏,命中书省将他们提拔到较高职位。李吉甫厌恶他们的直言,泣诉于皇上,并且说:“翰林学士裴垍、王涯主持复试。而皇甫湜是王涯的外甥,王涯没有事先声明回避;裴垍也闭口不言。”皇上不得已,罢免裴垍、王涯翰林学士职务,裴垍为户部侍郎,王涯为都官员外郎,韦贯之为果州刺史。过了几天,韦费之再贬为巴州刺史,王涯贬为虢州司马。四月二十三日,贬杨於陵为岭南节度使,也是因为考策时没有发表不同意见的缘故。牛僧孺等长久得不到升迁,各自应籓镇府延聘,自己找出路。牛僧孺,是牛弘的七世孙;李宗闵,是李元懿的玄孙;韦贯之,是韦福嗣的六世孙;皇甫湜,是睦州新安人。
华杉曰:
此处是埋下伏笔,牛僧孺、李宗闵等人,后来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