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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人眼里,陈溪是个野孩子,女孩没女孩样,整天跟一帮男孩子疯跑,而且还能玩到一块去,短头发被风吹的四处飘扬,凌乱而潇洒的散开着,就像不服管理的顽皮学生,任老师怎么归拢都不能安静的排起队来,粗布的上衣外套经常敞开着,裤子上沾着野草和泥巴,像是刚从田里打完滚一样,真是要多爷们有多爷们。
对门的胖婶给陈溪妈唠叨,这孩子可惜了,看脸面长得倒挺俊,就是没个正形,以后嫁不出去可咋办?
可是呢,我也愁,陈溪妈叹口气,拿起旁边的扫帚卖力的扫起大门口,仿佛唯有此才能缓解被人笑话的尴尬。黄土随着扫帚飞舞起来,在空中形成了一团尘雾,胖婶赶紧闪身躲开,看着没话说了,扭着一身的肥肉一晃一晃的回了自己家。
这里地处西北偏远的县城,陈家村离县城还有四十里地,离镇上也有六七里地,越偏远越穷,说是穷乡僻壤一点也不过分。黄土高原到处是黄土,家家户户的墙都是土坯砌的,前院后院也是硬的黄土地,很多人家里的堂屋和卧室地面都是硬土地,只不过铲的平平的,扫的干干净净,好歹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这样显得女主人会持家,来了外人才有面子。全村上百户人家,偶尔有几家家境殷实点的,堂屋和卧室的地面都铺了青砖,看起来煞是高大上,但凡来了人,这家女人总是要端盆水,用手撩起来一下一下地洒在地上,水碰到砖地马上渗了进去,特意的给客人介绍,这砖地可好了,扫起地来一点尘土都不起,又干净又齐整,你不知道啊,他爸为了铺这地,跑了好几个砖窑,选的可是最好的青砖,你瞅瞅。一般客人听了这番话,想起自己家里的黄土地面,洒上水倒是能渗进去,可就是不能扫,否则粘一扫帚泥,再看看人家的地面,不由地啧啧的羡慕,夸男主人有能力,挣得多,住得起砖地的房子,然后叹口气,感叹自家啥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看到目的达到了,女人喜笑颜开,假惺惺的安慰说,快了快了,你家以后肯定也能铺上砖地,坐坐,我给你倒茶去。
扭身出来到厨房,心满意足的抓起一把茉莉花茶放到茶壶里,热水瓶里的开水浇下去,本来蔫蔫的茶叶和花瓣被水滋润透了,一点点的舒展开腰身,在水中跳起了灵动的舞蹈,茶水的颜色渐渐的浓郁起来,金黄色晶莹剔透,热气腾腾的倒上一茶碗端给客人,男主人这才和客人坐下来说起正事,宾主尽欢。
陈溪妈心里堵得慌,日子过得不咋地,黄土地还没换成砖地,愁人的事倒是一件接一件,除了疯女子陈溪,在西北这就是风风火火的意思,她还有个小女儿陈玉,比陈溪小四岁。和陈溪相反,陈玉性格内向,见了人连话都不敢说,胆子特别小,从小就是跟着陈溪屁股后面跟屁虫一样,一碰到陌生人就要藏起来,一和不熟悉的人说话声音就和蚊子一样,好在没人敢欺负她,因为她有个男孩子一样强大的姐姐。
陈玉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陈溪上六年级,有一次班里有男同学欺负陈玉,陈溪知道以后追到教室大喝一声:欺负我妹妹的是谁,给我站出来!那个男生不知道厉害,大咧咧的叉着腰横过来,还没等开口说话,陈溪飞起一脚就把他踹飞到地上,可怜的男生爬起来捂着肚子灰溜溜找老师告状去了。
这下可不得了,一战成名,全校都知道陈玉有个了不起的姐姐,胆小的男生见了陈玉都绕着走,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对方被她那侠女般的姐姐教训。
老大收不住,老二拿不出,关键还都是女孩子,这在九十年代初的今天,在农村是要被人笑话的,连儿子都没有,还有个啥活头,和人吵架的时候,总被别人揭短,对方仗着两三个儿子撑腰,嚣张至极,肆无忌惮的羞辱陈溪爸妈,没办法,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能受人欺负吧,想到这,陈溪妈又叹了口气,更愁了。
今天是农历腊月十九,离过年不远了,过了这个年,村子里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些过年的氛围,村东老陈头按惯例要杀头猪,他的猪肉摊子是全村过年猪肉的唯一供应来源,一到杀猪的日子,整个村就像过节一样,人们陆陆续续的拿着盆赶过去,晚了怕卖完了,又得费力跑去六七里地远的镇上买,谁也不愿意多跑一趟。
男人们都上手了,有抓绳索的,有按猪腿的,有准备大盆热水的,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终于,可怜的猪在众人的注视下魂归西去,老陈头撸起袖子开始借着热水刮猪毛,这是他的拿手活,一块布满气孔的刮毛石用了十几年。他儿子屡次希望接替他,都被他拒绝了,别人干活他看不上,几十年的经验不是吹牛,那是又快又麻利,三下五除二,像变戏法一样黑猪变白猪,女人和孩子们都发出赞叹声,佩服的不得了,有小媳妇就说,有门手艺就是好,有肉吃还能挣钱,再看看自家男人,连只鸡都抓不住,顶什么用?我真是瞎了眼!边说边瞅男人,男人就心虚的转过身,讪讪地笑笑,也不敢反驳。
这里起着哄,那里白条条的猪肉就挂了起来,分门别类煞是威风,这块是前腿,那块是后腿,这里放扇排,那里摆猪头,全都整整齐齐的在大案板后面排好队,唯有一大盆猪下水上不得排面,被摆在旁边的地上。人们呼啦一下就分成了两个阵营,绝大多数的人围在猪下水周围,少部分人迈着稳稳的步子靠近挂着的好肉,慢慢端详,细细品味,琢磨着要几斤瘦肉,几斤五花,有人腰包鼓气也粗,叫着不行直接整个猪后腿算了,再来半个猪头,自家新女婿第一年来拜年,也摆摆排场嘛!
没多久,一大盆猪下水就卖完了,肉还有不少,一些买了猪下水的人又围到肉摊前,犹犹豫豫的看着,掂量着兜里的钱还能买多少肉,过年是少不了肉的,哪怕自己不多吃,招待亲戚总归是要好看些,心里想着,咬咬牙说到:“来二斤肉,给称好啊,短了斤两可不行!”
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去,老张头哼着小曲收拾着摊子。他才不愁呢,这会卖不完,过两天集上要的人多的是,生意好的话,就再杀头猪,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卖个好价钱,多赚点钱,回家一躺,小酒二两,烧肉一盘,赛过活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