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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天子对待诸侯,就像诸侯对待大臣一样。季氏把持鲁国政权,鲁国好像有二位君主,但是,世人没有把他们同等对待,没人并称他们为“鲁、季”。陈氏把持齐国政权,齐国好像有二位君主,但是,世人没有把他们同等对待,没人并称他们为“齐、陈”。因为季氏、陈氏虽然把持政权,仍然是鲁国、齐国的大臣,哪能把君臣并列而乱了他们的名分?
周平王是天子;郑庄公是诸侯。左丘明写平王、庄公之间的事情,起初写成“周、郑互换人质”,后来又写成“周、郑两国交恶”,把“周、郑”并列并称,失去了名分尊卑的区别。不指责郑国背叛周天子,却批评周国欺骗郑国,左丘明的罪过也太大了!我认为,左丘明有罪,周天子也不是没有主体罪责。周王室的都城从镐京向东迁移到洛邑,郑庄公被任命为卿士,君臣的名分仍然存在。按照惯例,君主选用大臣,贤能的就用,不贤的就辞退,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然而,周平王想辞退郑庄公却不敢当面辞退,想选用虢公却又不敢理直气壮任用。周平王卑下、怯懦、昏暗、孱弱,反而用谎言来欺骗大臣,这已经失去天子的体面了。更有甚者,到了与郑庄公交换人质的地步。交换人质,是诸侯国之间才能发生的事情啊。
这样,周王室自己降低尊贵的地位,把儿子送到郑国当人质,郑国忘记自己卑微的地位,把儿子送到周王室做人质。势均力敌,分庭抗礼,半斤八两,名分、地位上的尊卑就荡然无存了。没交换人质之前,周王是天子,郑庄公是诸侯。交换人质之后,周国和郑国地位平等,还有什么忌讳和害怕?周王室在温邑的麦子、在洛邑的稻谷,郑庄公当然可以找理由去抢劫,而没有什么不安和顾虑。如果周平王早在讨厌郑庄公之初,就直接罢免他,郑庄公即使再能折腾,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罢了。周天子的尊贵地位仍然屹立不倒,稳如泰山。但是,等到与诸侯互换人质之后,周王室就把自己当成诸侯国之一,再也不敢把自己当成天子对待了。随着时间推移、岁月变迁,谁还记得周天子是诸侯的君主呢?直到有一天,对周王室用兵相加也没有什么忌惮的。这是因为,不再有诸侯反叛天子的说法,而只是诸侯之间的攻伐了。假使周王始终保持天子的尊贵地位和名分,郑庄公又怎敢以下犯上呢?正是因为周王室把自己当成诸侯国,所以郑国才能够把周王室当成诸侯国,天下诸侯也把周王室当成诸侯国,左丘明也把周王室当成诸侯国。周王室不自降尊贵,自取其辱,郑国未必就敢放肆胡搞,欺君罔上。
无视周王、无天下共主的罪过,左丘明是推辞不掉的,周王室也有主体责任。即使这样,左丘明记录的“君子”之言,虽出自左丘明的笔端,却也反映出当时的“君子”之共议。当时的主流看法,都把周王室、郑国当成两个诸侯国,并没有区分尊卑贵贱,这说明当时的所谓“君子”也都不知道周王室是天下共主了。
西戎、北狄不知道周王室是天下共主,还不至于令人担忧;诸侯国不知道周王室是天下共主,也不足以令人担忧;至于被称为君子的那些所谓精英们,也不知道周王室是天下共主,那么普天之下,还有人知道周王室是什么角色吗?这是孔子所担忧的啊!这也是孔子为什么作《春秋》的原因所在,也是《春秋》开始于周平王的原因所在。
【评论】
钟伯敬曰:末一段有无限感慨。
朱子绿曰:主意责周天子自委其柄,先以并称周郑,责左路氏书法引其端,后归到孔子作《春秋》,隐隐打回左氏书法之失。首尾相映,章法极为严密。
张明德曰:先责左氏,所以甚周罪也。盖当时坏法乱纪,皆自王朝始,又何怪乎尾大不掉耶?齐治均平之业,必本于修身,真儒之职,纯王之治,所藉以长存者也。
《东莱博议·周郑交恶》
天子之视诸侯,犹诸侯之视大夫也。季氏于鲁如二君矣,而世不并称之曰“鲁季”;陈氏于齐如二君也,而世不并称之曰“齐陈”。盖季、陈虽强,犹鲁、齐之臣也,乌可以君臣并称而乱其分乎?周,天子也;郑,诸侯也。左氏叙平王、庄公之事,始以为周郑交质,终以为周郑交恶,并称周、郑,无尊卑之辨。不责郑之叛周,而责周之欺郑,左氏之罪亦大矣!吾以为左氏信有罪,周亦不能无罪焉。周之东迁也,郑伯入为卿士,君臣之分犹在也。君之于臣,贤者用之,不贤者去之,复何所隐哉?平王欲退郑伯而不敢退,欲进虢公而不敢进,巽懦暗弱,反为虚言以欺其臣,固已失天子之体矣。又其甚,至于与郑交质,交质,邻国之事也。今周降其尊,而下质子郑,郑忘其卑,而上质于周。势均体敌,尊卑之分荡然矣。未交质之前,周为天子,郑为诸侯,既交质之后,周、郑等耳,亦何所惮哉?温之麦,洛之禾,宜其稇载而不顾也。向若平王始恶郑伯而亟黜之,郑虽跋扈,不过一叛臣耳,天子之尊犹自若也。敬与之质,是自处以列国,而不敢以天子自处矣。岁改月移,岂知周之为君哉?一旦用兵而不忌,非诸侯之叛天子也,是诸侯之攻诸侯也。使周素以天子自处,至尊至严之分,郑岂敢犯乎?惟周以列国自处,故郑以列国待之,天下亦以列国待之,左氏亦以列国待之。周不自伐,郑未必敢伐之也。无王之罪,
左氏因不得辞,周亦分受其责可也。虽然,左氏所载君子之言,因出于左氏之笔,然亦推本当时君子之论也。其论周、郑,慨谓之二国,而靡所轻重,是当时之所谓君子者,举不知有王室矣。戎、狄不知有王,未足忧也;诸侯不知有王,未足忧也;至于名为君子者,亦不知有王,则普天之下,知有王室者其谁乎?此孔子所以忧也,此《春秋》所以作也,此《春秋》所以始于平王也。
附:《周郑交恶》
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狐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
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
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