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初一,小时候在家里,总听到妈妈说“进了腊月就是年”,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从进入腊月就开始了。最早的是灌香肠、腌腊鱼腊肉腊鸡,因为这些腊货做好后还需要风吹日晒一段时间,才能达到最好吃的状态。现在这些食物的原材料,全都靠买,让我深深怀念的,是小时候自给自足的踏实和满足感。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每年开春,交完我和哥哥的学费后,父母手里的积蓄就所剩不多了,但他们一定会留足买一头小猪崽儿的钱。正月十五一过,妈妈就会在临近的几个村子里打听、比较一番,然后去口碑最好性价比最高的养猪大户那里,买回一头二三十斤的小猪。
每日做三顿饭之前,妈妈会先做好小猪的“饭”——煮熟的猪草拌上煮熟的麦麸或米糠,看着小猪把头埋在猪食槽里呼噜呼噜地吃得欢,妈妈才满意地走开。有时候她必须出门,走之前总是反复交代我们,一定要把猪食先煮一煮,再给小猪吃,生怕委屈了小猪。
这样精细地喂过一天又一天,养到腊月,小猪已经变成了约摸两百斤的大肥猪,该为这个家做出贡献了。我的二姑父是远近闻名的杀猪匠,每到腊月,找他杀年猪的人都要排着队提前预约。逢到他有了空当,会提前一天告诉妈妈,让她做好杀年猪的准备工作。
到了杀猪的那一天,妈妈凌晨五六点就起床了,提着一个装了香、蜡、纸钱、鞭炮的篮子,翻过两座山去一个庙里烧香,具体拜的哪个神仙我不知道,大意是祈求神灵宽恕我们杀掉猪的罪孽,顺便也保佑来年养猪之路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妈妈烧香回来,吃过早饭后,就交代我坐在灶前烧水,等会儿给猪褪毛时需要大量的热水。她跑前跑后找出各种桶、盆和簸箕,预备等会装猪血猪肉时用。爸爸则到村里喊来几个壮实的年轻人做帮手,捆猪抬猪是个力气活,需要四五个人。
那头猪呢,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被宰杀的命运。早上这最后一顿“饭”,妈妈煮的比平时丰盛了许多。它吃过后,便懒洋洋地躺在猪圈里晒着太阳。在厨房烧火的我总是暗暗祈祷,希望二姑父这个杀猪不眨眼的屠夫晚一点来。
然而他总是来得那么快,一来就大大咧咧地吆喝着“快快快,杀完这头之后还有四五头猪在等着我呢!快一些!”说完就指挥着人们从他的拖拉机上搬下各式各样的杀猪工具,我在心里答道:“才不会有猪等着你呢!你是它们的仇人!”
妈妈打开猪圈门,嘴里轻轻地唤着“噜噜——噜噜”,不明就里的猪就乖乖地跟着她走了出来,等到猪发现院子里摆放的杀猪工具和一群透着杀气的陌生人时,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惊慌失措地想逃跑。可是已经晚了,爸爸和二姑父招呼着来帮忙的几个人,用早就准备好的粗绳子迅速地把猪五花大绑起来,抬到杀猪的案板上。案板是一块黑漆漆油腻腻的长方形木板,有一扇门那样大,搁在同样大小的木澡盆上。知道大事不妙的猪此时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嚎叫挣扎。跟猪感情最深的妈妈躲进了厨房,不停地向着外面作揖,还念叨着“猪啊,莫怪莫怪,平日我可没亏待你……”
我从厨房的窗户朝外面望去,只见猪被大伙儿按在案板上动弹不得,二姑父拿起一把长长的闪着寒光的刀,快速地对着猪的脖子抹去,只一下,猪脖子那里就汩汩地流出冒着热气的血来,叫唤声也停止了。我松了一口气,猪被杀之前的叫声实在太凄惨了。
记忆中有一年,跟二姑父一起来的还有他的酒肉朋友,那人是乡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大概他觉得杀猪很好玩,要求二姑父让他今天“过一把瘾”,二姑父不好拒绝,就把杀猪刀交给了他。天下任何事都是看着别人做容易,等到自己做时才发现很难。那干部学着二姑父的样子,对着猪脖子一刀抹去,猪血流了出来,猪的叫唤声却更大了,显然他这一刀没把猪杀死,二姑父在旁边赶紧抢过刀去,补了一刀,猪才不再叫了。
爸爸妈妈的脸色很难看,据说杀猪时若不一刀解决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二姑父也一脸羞愧,连连说着:“对不住对不住……”那干部见状也没脸留下来吃饭了,灰溜溜地走了。
猪血被接到一个木桶里,血放完后,猪就被推到了案板下的木澡盆里,我烧了许久的热水这时派上用场了,全都被倒进澡盆里“给猪洗澡”。我这时也不怕了,出来站在一边看着,二姑父和他的徒弟用一些黑不溜秋的石头在猪身上刮着,被滚烫的热水烫过的猪毛便纷纷被刮了下来。
褪干净毛后的猪显得白白胖胖,被人们抬出澡盆,放在另一个案板上。二姑父拿出一把短一些的刀,开始把猪“大卸八块”。这时我就不愿意看他了,我们小孩子都围着他的一个徒弟,这人负责处理的是猪肠子和猪尿泡。他用嘴对着那东西使劲地吹,就像吹气球一样,然后把鼓起来的猪尿泡用来戏弄我们,吓得我们四处奔逃。哥哥胆子大,他从那人手里要过来,接着吓我们。
妈妈又喊我去烧火,厨房里已经放了一堆从猪身上卸下来的东西,中午要招待二姑父和帮忙的人吃饭,得准备一桌丰盛的杀猪饭。妈妈忙忙碌碌,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就做好了很多菜,有炒猪血、炒猪肝、青椒炒肉、萝卜炖肉、排骨汤等,反正每一样菜都来自那头猪。
并不是所有的猪肉都留给自己家吃的。待二姑父他们酒足饭饱后,就拿出一杆秤来,称好他要买走的那一半猪肉,剩下的才是留给我们的。那一半猪肉换来的钱,成了过完时我们兄妹俩穿在身上的新衣新鞋,还有年后交给学校的学费。
哥哥读初三、我读初一的那一年,学费一共是两千多元。杀了猪后,爸爸只留下了三分之一的猪肉,其余的都卖了。看着留下的那一小堆肉,哥哥忍不住抱怨道:“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吃的肉怎么比别人还少?”爸爸听了生气地说道:“都留给你吃,过完年不用上学啦?”
现在,我们长大了,家里日子富裕了,算起来,妈妈已经有十多年不养猪了。当杀猪匠的二姑父,为避免失业,自己办起了养猪场。去年腊月我给妈妈打电话时,她告诉我,哥哥从二姑父那里买了一整头猪,杀好后,他车子的后备箱都装不下,跑了两次,才把所有的猪肉都运回了家。
想吃的猪肉随时都可以买到,却少了儿时养猪杀猪的各种仪式和感受,杀年猪带来的年味儿也随之消失不见,只留下记忆深处的温暖和我深深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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