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品格

01

6年前的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考验——高考。过去很长时间了,那两天的情境依旧历历在目。小学班主任是第一科语文的监考老师,发卷子的时候朝我亲切地笑了一下。莫名地,感觉高考跟平常考试没什么差别。

我相当放松的结束了大家认为决定命运的考试,理综空白的一塌糊涂。

出了校门,妈妈坐在电动车后座朝我招手。我背着包走到她跟前,心里出奇地平静。妈妈什么也没问,骑着电动车带着我,穿过涌动的人潮时,大声地对我说:“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6月25日,成绩出来了。463分,理综只考了125分。我趴在床上狠狠哭了一场,大夏天头埋在被子里,很热,但却不想出去,害怕面对周围殷殷盼望喜讯的亲朋好友。毕竟在他们心里做了12年的优等生。最重要的一战,却烂的彻底。

大家都劝我补习,再来一年。往常逆来顺受的我那个时候却倔得过分,说什么也不想继续下去了。最终,我胜利了。

选专业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一定要选理工科专业,将来好就业。”我不敢再反抗。最后被省内一所二本院校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录取。

开学领教材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心里五味杂陈。

大学的4年,我按部就班的生活着。拿过几次奖学金,是别人眼里的学霸。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对于这个专业、这些课程,我是怎样的状态。

大四开始跑校招,各种985、211、一本院校的同学都来竞争。我拿着厚厚的一沓荣誉证书,却经常连复试都进不了。妈妈每次打电话询问我的近况时,我都会生硬地岔开话题。

周围的很多同学都跑去参加培训:UI、Java、嵌入式,什么都有。我当时很排斥培训,可本专业的工作又着实难找,就开始广泛撒网,看着招聘简章合适的都会投个简历过去。毕业前的几个月,我参加了很多次试岗。补习班老师,杂志社编辑……种类很多,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我刚结束面试回到学校。晚上九点多了,宿舍一个人都没有。

“到宿舍了吗?”

“嗯。”

“晚上吃的啥?”

“没吃。”

“给你寄的梨收到没?”

“嗯。”

“妞妞,工作要是不好找,去考研吧,考你喜欢的专业。你之前不是老说想学汉语言吗,去吧。别考虑太多,我还供得起你。”

“……”

“好了,你赶紧洗洗睡吧,时间也不早了!”

挂掉电话,我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宿舍,看着前两天贴在墙上的校招日程,缓缓趴在了有些冰冷的桌子上。鼻子有点酸,眼眶中聚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睡觉前,收到爸爸发来的红包:

“明天是你的生日,吃的好点,我请客。”

02

我还是一毕业就转了行,不再执拗纠结于本专业。带着一丝激动与紧张,进了一家做公考培训的公司。职位是——图书编辑。

初入职场,一切都是陌生的。可不用再为了就业问题而焦躁不安,心里却是踏实的。就算最初自以为是的犯过不少错,就算最初为了做得更好独自熬夜,就算最初融入缓慢独来独往,可终究心是定的。

我本来以为,以爱好为基础去做一份工作,是件很令人羡慕的事。可当单纯的爱好逐渐被工作的琐碎及生活的残忍慢慢带偏时,我对它也产生了厌倦。

在培训公司做编辑,属于“后勤保障”。本职工作不是很多,除了少有的编审,总是日复一日的在校对。有时其他岗位缺人手,我们也总被拉去“客串”。

不到10平米的小屋内坐了6个人,每次出去都需要整排人共同挪出一点空隙。夏天,西安40度的高温烧的“人心惶惶”。空调经常罢工,桌边自备的小风扇却时常吹着热风。

大BOSS偶尔来办公室转一圈,看到一些稍微懈怠的员工,就会大声地宣布:“××,扣钱。”跟在他后面的人事就会拿出小本本奋笔疾书。BOSS走后,自然是一片小声的抱怨,有些气不过的,就会选择离职。我在公司的短短半年内,看尽了“人来人去”。

第4个月工资条下来,不到3000的数字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想起不久后就要交的房租,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为了不再陷入校招时的境地,我抱着一份一眼就可看到头的工作不肯放手。整天浑浑噩噩过着生活,心底的欲望渐渐被磨得消失殆尽。

高中班级群里大家都交流着最近的情况,我事后看见,除了一遍一遍的爬楼,竟一句话也回复不了。

2018年的元旦假期之后,我提出了离职。步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还是没能如预想中那样长久发展下去。最后一次的部门聚餐,主管喝得有点多,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很多。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你要想在这个行业长远发展的话,去北京吧!”

所以,2018年2月23日,我离开了西安,踏入了北上的列车。凭着一腔孤勇,一个人开始了北漂的日子。在送行的站台边,妈妈眼眶有些红,背过头不说话。爸爸平时话不多,此刻却像拉开了话匣,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叮嘱。

一声长鸣,火车开了。站台上依旧站着的父母慢慢缩成一个点,生活了4年的城市终于成为午夜梦回的念想。再需5个多小时,我将抵达那个繁华的大都市,那个更适合造梦的地方。胸腔的热意慢慢升腾起来,我似乎又成为了那个刚毕业,到处碰撞却满怀热血的小孩。

03

来北京的一个月内,我进入了一个广告设计公司,17年初成立的创业公司,待遇不错。租了一个10平米的房子,是客厅隔出来的,没有窗户,看不见太阳。

我是一个特别慢热的人,进入一个新公司,不会因为重新学习新的工作内容而烦恼,却总为再次建立新的人际关系而担心。与北京的新同事做到毫无压力的正常交往,我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在北京的第三个月,我第一次收到了同事的邀约,第一次跟一群人玩了一天,第一次在回家的地铁上,不再感到彻骨的孤单。

在北京的第六个月,我参加了公司一个比较大的项目,获得了第一份奖金。我开心地拨通了妈妈的电话,骄傲地说着我工作完成地多么出色,经理如何地夸奖我。

妈妈的声音意外地有些低沉,不似往常溢出屏幕的轻亮嗓音。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刚刚在午休。我没再追问,又对着电话那头的她说了很多,得到期许中的几句赞赏,便开心地挂了电话。过了很长时间,妈妈才告诉我,那天外婆从梯子上摔了下来,骨盆骨折,她正在医院。

在北京的第七个月,我经常使用的某p2p平台暴雷,公司被查封,实控人跑路。我在这个平台放了一半的积蓄,相比其他人虽然不多,但也是慢慢积攒起来的。我不敢告诉家人,不再主动给他们打电话。每天一遍遍地关注着那家公司的动态,微博上转发了很多声讨的帖子。我已经料到追回无望,却也总想着有奇迹发生。一夜一夜的失眠,一次一次的焦虑。

在北京的第八个月,我的颈椎病复发了。早上一睁眼,天旋地转。我紧紧地闭着双眼,不敢乱动,心狂乱地跳着,呼吸像是被捏着,迟迟出不来气。攥着出满汗的手心,逼迫自己睁开眼睛,努力地压着可怕的念想。那一刻,我很想回家。

稍微好转一点的时候,我请了假。还是不敢坐起来,只能静静地躺着,盯着黑暗的天花板。

我还是给妈妈打了电话,她声音传来的那一刻,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妈妈很急,一遍又一遍喊着我的名字。

“妈,我发烧了。”我撒了谎。

“咋发烧了?吃药了吗?我给你带的那些药里有退烧药!今天没去公司吧,起来吃点东西垫垫再喝药,知道吗?”

“恩。”

“赶紧去喝,别老躺在床上,喝完药再睡!”

“恩。”

“烧退了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

我没告诉妈妈颈椎犯了。记得第一次头晕目眩还是大三那年寒假,我哭着吐了一地。爸爸不在家,她用那辆很有年代的电动车带着我辗转了多家医院,接受了各种治疗方案。那时的我很矫情,特别难受的时候总会哭,妈妈就跟着我一起抹眼泪。那次以后,她学了一些按摩手法,但凡我脖子稍微有些不舒服,她就会高度紧张。

好些的时候,我起床贴了一帖膏药,去附近按摩了一次。那天,妈妈给我打了六次电话。

在北京的第十个月,公司进行了裁员,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老员工都拿着一笔补偿金离开了公司。再次开始面试,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和被拒,我突然对一切都厌倦起来。卸载了求职app,开始狂刷剧,一部接着一部。不想出门,在狭小的空间里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04

元旦的时候,我回了家。没告诉爸妈我被辞退了,说了一套早已想好的借口,在家多待了几天。农村的夜晚不比城市,早早就归于平静。没了霓虹的繁华和街道的喧嚣,我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我去了外婆家。看见她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手里拿着拐杖,脚面肿的很高,心里直发酸。自从五岁被爸妈接回去上学之后,我来外婆家的时间少了很多。直到这次我才发现,她的头发夹了很多银白,脸上刻了许多深纹,就连记忆中最温暖的手掌也变得干瘦。我在外婆家住了两天,做了简单的三餐。每次有人去她家串门,她都会自豪地对每个人说:“你看我家妞妞长大了,多能行的,做饭可真好吃。”

这个时节家家都不忙,吃过早饭太阳升起,门口的人就渐渐多起来。我家门口是很大一片空地,对面没有房屋,视野很好,阳光很足。妈妈在空地上种了一棵核桃树,树上还挂着去年过年的红灯笼和彩灯。我拿了把椅子坐在树下,背对着阳光,抬头看见一颗剩下的核桃已经萎缩发黑。

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亮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回头看见了路过的、经常会来我家说些“家长里短”的张阿姨。

“你这是放假回来了?多长时间都不见你了。”她边说边往我这边走,脸上堆着笑容。我客气地对她笑了笑,没接茬。

“听你妈说你现在在北京呢,咦,那可挣大钱了吧!”

“没有没有,刚毕业没挣着啥钱。”

她又笑了,抬手拍了拍我的肩,接着便朝我家走去,嘴里还喊着我妈的名字。

我重新坐下来,看着那颗黑色的核桃。耳边传来她的大嗓门:“你娃还谦虚的很,北京那地方可应该好的很了。她从小就优秀,哪像我家那个……”

2019年1月4号,我准备回北京。爸爸送我去了县里的车站,手里提着妈妈收拾了很久、塞满吃的的包。我取了票,他把包递给我,手指被勒的又红又白。他没说话,从兜里掏出钱包,抽了几张红色的“毛爷爷”,塞到我背着的小包里。

“想回来了就回来。”这是他在我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北京的第二天,我重新开始投简历。在家充满了电,我也是时候继续往前走。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在深圳的闺蜜寄来的礼物及一封很长的“加油信”。当天晚上,一个月之前投给某杂志的稿件也接到了过稿通知,我即将收到人生中第一份稿费。

2019年1月14日凌晨两点多,我敲下最后一个字。回忆在纸上留了痕,我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过往。一直以为高考后的我,人生找不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亮点,只是不断地为一次次的选择付出代价。不曾想,跃然在纸上的不止心中积存的怨愤,还有生根在心底的温存。他人给予我,亦或是我给予他人,都是值得回忆的过往。

听着“啪啪啪”的键盘声,我有点困了,今晚,我要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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