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周末，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我拨通了秦晓涛家的电话，没响两声，电话就被接通了，传来周阿姨温柔地声音：“喂……”

“阿姨，我是青青，晓涛在家吗？我有道题不会做，想问一问他。”

“晓涛去学校复习了，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不用啦，我直接去学校找他吧。”

挂上电话，我抓起书包，胡乱地塞了几本书，随后骑上自行车，朝学校飞奔而去。

周末的校园非常热闹，足球场上、篮球场上，到处是男生们飞扬的荷尔蒙，我粗略地瞄了一眼，没有看到秦晓涛。“难道，他真的在用功？”我嘟囔着，朝教室走去。

作为这所学校的重点班，又是高三，当然得有个独一无二的教室，否则如何彰显它的战略地位呢。所以，校领导把教学楼顶楼最里侧的教室安排给了我们，一旦有人想离开教室，就得穿越五个相邻班级，以及老师的办公室。

今天，既然是难得的休息日，办公室和教室自然是没有人的，我轻快地往目的地奔去。在以离教室二十米的地方，我特意放轻了脚步，想给秦晓涛一个惊喜。

教室果然有人，还不止一个。我竖起耳朵，首先接收到的当然是秦晓涛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愉悦，我都可以想象他此时的表情：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亮，嘴角微微弯着，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是什么让他心情这么好？我站在门框后面往里微微伸长脖子，探个究竟。

秦晓涛果然在教室，但他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是苏柳，我的同桌。此时她也是笑着，甜甜地笑着。

我的心没有由来的咯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秦晓涛居然伸出胳膊把苏柳揽进怀里，顺势吻了上去。

好像只有一秒，又好像是一个世纪，苏柳终于秦晓涛怀中挣脱出来，红着脸说了句“讨厌”，然后跑到教室的离秦晓涛最远的一个角落。秦晓涛并没有追过去，他只是吹着口哨，飞扬着眉梢，拿着书本，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苏柳。

天哪，他们这是好上啦？我的两个好朋友居然好上了啦？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没有勇气走进教室验证真假，最终选择悄悄地离开，悄悄的回家。

2

那一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脑中一直放着电影，每个片段都是我的过去，每个片段都与秦晓涛有关。

毕竟从有记忆起，我的身边就有秦晓涛，我们俩家曾经是邻居，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伙伴。

等上来小学、初中，我们碰巧在同一个班，虽然他们家搬走了，两家依然走动频繁；加上我们一直是学校各大活动主持的固定搭档，很早就成为了“青梅竹马”的代言人。

那时候喜欢秦晓涛的人很多，我还曾经被高年级女生堵在了洗手间门口，说要给我好看；是听到消息的秦晓涛跑了过来，把我拉出了重围。

我不仅没有感谢他，还经常把这当成一个笑话，趁着没人的时候嘲笑他：“说说看，进过女生厕所，感觉如何？”

秦晓涛每次都瞪大了眼睛：“你真是只白眼狼！”然后我们“厮打”起来。

那会的我真的是把秦晓涛当玩伴，当朋友，直到初三下学期那次爬山。

那天，因为刚下过雨，爬了很多次的山路异常泥泞，好几次我都险些摔倒，幸好有秦晓涛在旁边，最后他干脆拉住了我手，带着我一起冲向了山顶。

我的心像被撬开一般，突然涌进无数异样的情绪，暖暖的，甜甜的。看着前方那个冲到岩石顶端的男孩，他正对著阳光伸展双手，春天的微风柔柔地拂过他黑发，身上那件淡蓝色的休闲服被吹得飘飘然，说不出的飘逸，说不出的俊朗。

我的心震动着，无力遏止掀起浪花，无法停止：我喜欢他，喜欢这个男孩，不是哥哥，不是朋友，是小说里描述的那种让人心跳加速的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

于是我拼命复习，用让爸妈都不敢相信的成绩考进秦晓涛保送进的重点班，继续着我们青梅竹马的故事，等待他向我表白的那天。

可是他居然跟苏柳在一起了，那个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乡下丫头。凭什么，长相不如我，家境不如我，跟秦晓涛认识的时间跟不如我，为什么会被秦晓涛看上？

一定是苏柳主动的，她做什么事情都主动，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班上同学和老师的认同，当上了团支部书记。

过分，枉我一直对她那么好，让她做的好朋友，她居然跟我抢秦晓涛。

第二天早上，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得让秦晓涛回来，让他回到我的身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3

课间，我拉着苏柳闲聊，聊起往届重点班那些风云人物。在铺垫了几个人之后，我装着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认识比我们高三界的刘XX吗？她是你的老乡哦！”

苏柳摇摇头，一脸茫然。

“听说当年考重点班的时候成绩很好，可后来她跟同年级的一个住校生谈恋爱，最后连本科线都没有上，你说可不可惜？”

苏柳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我在心中冷笑，乘胜追击：“我妈妈可说了，这种事情，对女生的影响更大，当年刘XX找的那个男生，最后还考了个不错的学校呢，据说两人也没有再联系了。你说她多傻，考到重点班容易吗？居然这样把自己给耽误了。”

苏柳的脸煞白煞白的，连握着笔的手都有些发抖。

上课铃声终结了我们的谈话，我在心中得意地笑了起来。

当了苏柳两年多的好朋友，我对她可谓是知根知底。她从下面考到重点班非常不易，家里对她可是满怀期望，所以我特意把刘XX的事情说给她听，相信她接下来再跟秦晓涛在一起的话，绝对不会很轻松，也许还会拒绝，只要她拒绝过秦晓涛，我就有机会。

果然，没过几个星期，秦晓涛找上门来。美其名曰是跟我讨论题目，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是在转笔，就是在发呆，半天没说几句话，题目也没写几道。

我偷偷打量着他，看着他的笔就在左手指间转啊转的，像一支放到天空飞翔的竹蜻蜓，那样的俐落好看跟发呆的表情一点都不配。

“怎么啦？有心事？”我给了自己一个知心朋友的人设。

秦晓涛憋了一会，启动了倾诉模式。“你说为什么有些人会突然热情似火，突然由冷若冰霜呢？”

“男的？女的？”我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

“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呢，居然不知道我在说谁？”

“这位大哥，你不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就是苏柳啦，前一段时间我们在一起处得挺开心的，最近不知道怎么啦，她一直避开我，理都不理我。”

“秦晓涛，你谈恋爱啦？！”我脸上露出惊奇，心里却隐隐作痛。

“嗯！”秦晓涛没好气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肯定。“你跟苏柳是好朋友，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

“你们俩在一起的事情我才知道，我哪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秦晓涛迫不及待地咬上了钩。

“苏柳人缘挺好的，她在寄宿生中有很多好朋友，有个高年级的老乡给她写过情书，还有隔壁班的一个叫李俊的老乡也经常找她聊天……”

秦晓涛愣在那里，连笔都忘记转：“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的确没有撒谎，这些都是苏柳告诉我的，当时我还在心里嘲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所以喜欢她的都是她老乡。

秦晓涛若有所悟，我也不再多说，找出一道题就问他解法。解决难题一向能给秦晓涛成就感，我想我能帮到他，所以找了一堆题目，一道比一道难。

这下，这两人应该不会在一块了吧！我默默的祈祷着。

4

没隔多久，我发现那套题目出现在苏柳的桌上，她正埋头苦算。

“这是什么题目，给我看看？”我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恨意，凑了过去。

苏柳倒是挺大方的，直接把题目递给了我。“说是黄冈的一套内部题目，好难啊，我只会其中的三分之一。”

我接过题目，手都在颤抖。可不是那套内部题目吗？上面还有秦晓涛的字迹，解题的方面比教我的更简单、更易懂。

“解数学题就像玩迷宫游戏，有很多条路可以通向答案，但我想找到最简单最易懂的那种，这样才能教会你这个傻瓜。”秦晓涛的话想在耳边。他果然找到了更简单的解法，却没有告诉我，只教给了苏柳。

“他俩和好了！”我有了判断，不时来我们俩身边晃荡的秦晓涛证实了我的判断，嘴角上经常带着笑容的苏柳也昭示着他们的甜蜜。

我变得焦灼、烦躁，完全看不进书本，月考一塌糊涂。

秦晓涛和苏柳倒有比翼双飞之势，平时语文不怎么样的覃晓涛居然考了一个全班第一，平时数学不怎么样的苏柳也挤进了班级前十。两人居然一前一后的进了电影院，被在街上闲逛的我撞了正着。

我病了，高烧不止。爸妈吓坏了，完全不敢跟我谈论月考的成绩，只是一个劲安慰我。秦晓涛的爸爸妈妈得知我生病的消息，连夜带着秦晓涛来探病。

秦晓涛自然不知道我以为什么而病，他的眼神中也有焦急。

“青青，不过是一次月考，至于嘛。哪里不会，我教你！”秦晓涛的声音很低沉，像击中人心的低音炮。此时因为担心，他的声音里满是安慰，听起来让人全身都觉得暖洋洋的。

“他应该是喜欢我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就是啊，青青，你之前排名停靠前的，这次不过是发挥失常，不要这么着急啊。有不会的找晓涛问。”周阿姨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感受完体温之后又帮我掖了掖被子。

“不好意思，让叔叔阿姨担心了，我会快点好起来的。”在我心里，周阿姨就跟我自己的妈妈差不多，让他们也跟着担心，我的确是不该。

“那就好，晓涛要是不好好教的话，你就告诉我啊。”周阿姨嘱咐道。

“妈，我怎么会不好好教呢？！”

“你最近天天往跑，不知道野哪里去了，我怕你不上心。”周阿姨眼睛瞪得大大的。

看来秦晓涛的变化，他家里人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深究罢了。

秦晓涛连忙解释：“我哪有乱跑，只是跟几个同学一起做题罢了。”

“那等青青病好了，记得把她带上，这样我就放心了。”

秦晓涛点头答应，我突然心安了，有他妈妈为我撑腰，是不是离我成为他女朋友的日子不远了？

5

几天后，我返回学校，发现秦晓涛和苏柳之间好像又出了什么问题，以前课间都是有说有笑、闹在一起的两个人，现在居然不说话了，就算秦晓涛来我座位上讲解题目，两人都不会有眼神交流。

这是怎么啦？我有点受不了这两人之间的低气压和怪氛围，因为那让我感觉喘不过气来。

所以我找了几个机会问秦晓涛：“你和苏柳怎么啦？闹矛盾了？”

“前些日子我们俩去看了一场电影，不知道怎么居然被老贺（班主任）知道了，他把苏柳叫到办公室去训了一通。”

“你也被训了？”我脸上挂着幸灾乐祸地笑容

“没有，老贺只找了苏柳一个人，被她糊弄过去了。所以现在为了避嫌，我们基本上就不说话。”秦晓涛叹了口气：“还好，不说话可以写信的。”他扬了扬手中的信纸。

我“哦”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苏柳瞟向我和秦晓涛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接下来的课间、午休，我经常把秦晓涛拉到我的座位旁，让他帮我讲题，偶尔也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我们俩经常笑成一团。

大笑之余，我一直偷看苏柳的反应，她时而心烦气躁地的乱翻书，时而在纸上乱画，有时还会直接离开教室。

我明白她此时的心情，因为她和秦晓涛聊天时，我也受过这种煎熬。

我没有立场，只能忍着；苏柳不一样，指定得爆发，而秦晓涛绝对不会喜欢有人束缚他，从来他就是个向往自由的人，正如初三那年在山顶那样，他永远都是张开双臂，随时准备展翅高飞。

果然，在一个闷热的晚上，秦晓涛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

“陪我下去走走？”

我收拾好书本，跟他来到小区的花园。

“怎么啦？看你脸色不好。”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一张颓废无比的面容。

我有些内疚，感觉是自己让秦晓涛这样难过。可是小说里都写着，每一对情侣都得接受考验；我一没做坏事，也没说苏柳什么坏话，只不过是帮他们设置了一个小关卡。

如果这一关他们还能顺利度过，我也就彻底死心了。

沉默半天的秦晓涛终于开口了：“没什么，跟苏柳吵了一架，然后分手了。”

我的心漏跳了好几拍，拼命掩饰内心的喜悦。“为什么啊，你们前些日子不是挺好的啊？”

“她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居然说我跟你玩暧昧。我怎么跟你玩暧昧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需要暧昧吗？”秦晓涛的脸上全是忿忿不平。

“要不要我跟她解释一下？这段时间，你帮我补课，估计让她误会了。”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秦晓涛立刻否决了我的提议：“误会啥，哪一次给你讲题目的时候她不在边上，我们俩说啥她不都听得到啊。就是心眼太小，不可理喻！”

我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坐在那里，就算有蚊子一直不停地咬我，我依然陪着他坐着。

许久之后，我忍不住劝了一句：“晓涛，你看很快我们就要考试了，为了不影响心情，你们是不是应该等考完后再来谈这个事情。要是真因为谈恋爱影响了高考，到你俩可就是成了‘遗臭万年’的名人了！”

秦晓涛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对，考完后再说吧！”

劝秦晓涛的话其实也是劝我自己的，过去一段时间，我在他俩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俩如果高考没考好是因为谈恋爱，那我呢？因为单相思吗？太可笑了。

6

怕什么来什么，高考那几天，我状态特别不好，整个人都是晕的。等拿到标准答案估完分，我直接晕倒在教室里。

后来听说秦晓涛是第一个冲到我身边的，也是他把我背到医务室；因为昏迷，这些我都不知情。

等我醒来，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睁眼，看到的是爸妈焦急无比的脸。

“爸，妈，怎么办？我考砸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别哭，孩子，咱们大不了再复读一年。”妈妈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可是她自己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爸爸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好半天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青青，没事，一切有我呢！”

秦晓涛也来了，在我住院的那几天，他几乎天天来。

我没有心情问他有没有找苏柳去复合，他好像也不想跟我谈苏柳的事情。所以大多时候，他坐在我病床旁边的凳子上看书，偶尔问我要不要喝水，要不会吃苹果，我们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

这是我想要的未来吗？我问自己。就算我把他撬过来，我们俩之间也不像小说中那些情侣。我是很喜欢秦晓涛，喜欢他的才气，喜欢他的风趣；这样浓烈的喜欢，能换来他的爱吗？

我迷茫了，比考砸还要迷茫。

出院后，我天天宅在家里，准备复读，外面的一切跟我都没有了关系。

秦晓涛偶尔回来看我，约我出去散心，我没有答应。我曾经问过他跟苏柳的关系，他无奈地耸耸肩：“散了，彻底散了，我和她终归不是同类，她也许只是感激我帮他辅导数学罢了。”

“你也帮我辅导数学啊，为什么我没有跟你发生什么呢？”

秦晓涛笑了：“傻瓜，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能发生啥？”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只是妹妹。

就这样，我们挨到了公布分数那一天，电话里机械的声音告诉我，我最终的考试成绩比重点线低了一分，只低一分。为了这一分，我得重读一年。

爸爸突然来到我的房间，他把妈妈锁在了门外，表情异常严肃。

“青青，我有话问你。”

“老何，那些人爱怎么嚼舌根就让他们嚼，别吓着孩子。”妈妈在门外喊着，让我心里不由的发慌。

“行啦，我有分寸的。”爸爸冲着门外回了一句。

“爸，出什么事了？”我问道。

“你跟晓涛是在谈恋爱吗？”爸爸眼神异常认真。

我摇摇头：“没有啊，你看我像是谈恋爱了吗？”

“那你们班主任为什么这两天到处说，说你没考好是因为谈恋爱……”

我腾地站了起来：“他在胡说八道。”

爸爸犹豫了几秒钟：“可是你发烧的时候喊过晓涛的名字……”

我的脸通红，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红得发烫。“我……我只是有些喜欢晓涛……但是没有跟他谈恋爱……”

爸爸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晓涛是我和妈看着长大的，你们一向要好，就算真谈恋爱了，我们也没有意见。晓涛爸妈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俩要是真有什么，我们可以先给你们订婚……”

我连忙阻止了大人们疯狂的想法：“爸，我又不是没人要，秦晓涛说过，他把我当妹妹。”

“哦，这样啊，那还是不能将就。原本想让你复读，现在被你们班主任这么一搅和，学校你肯定是不去的了。恰好前些日子，我联系上一个老战友，他在省城一所XXX大学里有关系，你就去那里上学吧！”

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一头扎进爸爸怀里：“对不起，爸爸，我让你们操心了！”

爸爸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拍着我的背，我仿佛回到了襁褓中，在爸妈的关心中放肆地流泪，哭喊，最终慢慢长大。

又到九月，南方的九月虽然不如北方那边秋高气爽，但也有万里无云的蓝天和丰收的味道。我收拾完行李，离开爸妈的怀抱，奔向省城那所大学。

那里，没有秦晓涛，也没有苏柳，而我，也必将有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