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这是读完《长恨歌》的感觉。即使是疼痛,也不是死去活来的痛,也不是痛彻心扉的痛。尽管是逝去的锦绣年华,也不是铺天盖地的锦绣,惊煞众人的锦绣。
王琦瑶,这个本略带点点疼痛的名字。正如书中说的,她的美是有些家常的,是在客堂间里供自己人欣赏的,是过日子的情调。而这种美,最入人心,不然就竞选上“三小姐”,被权倾一时的李主任看中了吗?
也正是因了她这点点滴滴的、乖的美,她也可以烘托这些美似的,有一种温顺得令人疼痛的性格。她是那么乖,以致不明就里就全心信托李主任。
我们平常人总会无端觉得,太美是不好的,似乎在真的有错一般。人美容易招祸,花美容易被折,被人欣赏也被人消耗。长得太好看——外婆在接待心上有伤的她时也这般怜惜地想。正是因为太好看,她那个青春的少女梦才碎得太早。
李主任殉难了,她却是不知的。到外婆家修整,遇上了阿二。那份情是真的、纯的,可正因了它的真、它的纯,而没什么发展。阿二很快路人一般远去了,像没有来过一般。
王琦瑶换了个地方,匿了那些过往。在护士学校学了三个月,干起给人打针的行当。新住进的平安里弄堂的人都当她是个年轻的寡妇。说媒的人上门,对象倒是没找到,严家师母成了王琦瑶的熟人,从她口中,又一次印证了王琦瑶的好看。还是那种淡淡的耐看的好看。
也是因了严家师母,王琦瑶得以和康明逊时时幽会。可这相守也是短暂的,她爱他,愿意为他做一切,甚至怀了他的孩子。她深知不能和康明逊长长久久的,她还是个情妇。这无疑是王琦瑶人生的又一败笔,可她怀着为败笔寻解脱的心思,与中俄混血儿萨沙欢好。
说来萨沙也是爱占女人便宜,罪有应得。他被王琦瑶欺骗是孩子的父亲,萨沙找了医院,带王琦瑶流产,这一计本是成了,可王琦瑶却兀自回来了,第一次流产不成,第二次去流产时萨沙已经逃去苏联了。王琦瑶独自去医院,走到半路女人天性里的温存爆发,折了路,回家。
王琦瑶又成了孤家寡人,怀着身孕去当铺,不料却遇到程先生。再次出现在王琦瑶生活圈里的程先生对怀有身孕的王琦瑶仍是甚好。曾经的好友蒋丽莉也回到王琦瑶的生活圈,只是不多久就得癌症死去了。
微微作为王琦瑶的女儿欣欣然来到这个世界,命运还算好,在母亲的抚养下长大成人,嫁了个名正言顺的夫君,去旧金山了。
女儿嫁走了,青春已逝的王琦瑶和一个老克腊勾搭上了。老克腊比她年轻很多,她只求这老克腊能多陪她几年,可仍是不现实的,老克蜡因那个雕花木盒里的财宝和王琦瑶起了间隙。
与老克蜡疏远了,长脚趁机插了进来。长脚总是来照应已是人老珠黄的王琦瑶,初开始王琦瑶还是好奇他何必这般殷勤,最后才晓得他不过是为了钱财。
为了夺雕花木盒里的财宝,长脚把王琦瑶杀害了。故事到此落幕,读者心里却是愤恨难消。死了,这么便死了,锦绣往事,旖旎过往,轻轻地合上了帷幕。追溯前尘,我不由得怨恨起那次“上海小姐”的竞选来,阴差阳错地,王琦瑶就报了名,折折腾腾,和不讨人喜欢的蒋丽莉形影不离,一举被选为“三小姐”,被有钱有权的军官看中,成了他的情妇。
在那个时代看来,当情妇,用军官的钱来填满首饰盒,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什么不该,没有什么亏欠。李主任给王琦瑶留下的雕花木盒,也够王琦瑶依托一生。王琦瑶的一生没有婚姻,与数个男人纠缠,不过比为娼好些罢了。从被李主任从背后擒抱住的那一刻起,这一生便毁了。
蒋丽莉不敢相信王琦瑶的选择——受过正规教育的王琦瑶怎么就愿意做了有钱人的情妇了?其实别无选择的,依李主任的权势,依国家的局势,依王琦瑶的性格,一切倒顺其自然一般。王琦瑶只是无怨罢了,依她的聪颖,也是无悔的。
全书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伤感中,没有盛怒,没有嚎啕,正如王琦瑶每次的哭泣一样,不过怜人怜己罢了。作者只是个旁观者,连名字都是“王琦瑶”“王琦瑶”地叫,从不肯只称作“琦瑶”的。
那是上海大时代风潮中的一个人,是因温顺受时代俘虏的一个人,即便是死了,王琦瑶的魂灵也没有看透人心的绝望,没有离开尘世的不甘。那个灵魂是令人心中疼痛的灵魂,弱小、温顺、淡然。想必这才是传说中令人看一眼就有保护欲的深深内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