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为何不躲……”
看着柳白的胸膛,如墨染般晕开的鲜红血液,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手中的洛璃剑正深深刺在他的心窝。
其实,他只要把身子稍稍一偏,就能避开我的剑。至少,我也以为,他一定会避开的,他的武功招数,我都很清楚。
然而,他没有.....
“苍璃......我知你恼我不肯接受你,也知你为我背叛师门,背弃栽育你的师父,甚至......成为武林公敌。但,此生,我心中只有萋萋一人,她是我唯一的结发妻子......她已死在你的剑下,我独活又有何意义......苍璃,是我负了你,所以......我用命来抵......噗......”
柳白断断续续地说着,竟喷出一口鲜血,细密的血珠跌落在我的脸庞,混着我的泪水,一起流淌。
他原本站直的身子,终于没了力气,软软的向后倒去。我一慌,右手把剑拔出,足尖一点,飞到他身后将他抱住。刺啦一声,他胸前飚出一道血幕,与天边的晚霞,竞相争艳。
我抱着他,缓缓坐下,他靠在我怀中,已然没了生气。
“柳白,你可知,我有多爱你,为了你,失去天下又何妨.....可是,你竟然.....你可知,你心心念念的萋萋,不过我找的替身。三年前,与你共度良宵的,是我苍璃啊.....我才是你该惦记的人......”
我哑然失笑,若不是当年,我碍于璃花宫少宫主的身份,不能公然与柳白私奔江湖,我何须让身边的丫鬟萋萋来代替我替他梳洗更衣,让他误以为,是萋萋为他解了天下第一淫毒逍遥散,救了他的性命。
若不是我失了完璧之身,无法突破璃花心法第九重,也不会被师父识破,将我赶出宫门。我孤苦一人,想要去寻找柳白,哪曾想,他早已带着萋萋浪迹天涯。
江湖险恶,我为了自保,不被人欺,只能强行冲破心法,最终走火入魔,失了心智,造下无数杀孽。但,我心中,始终记得,有个姓柳名白的男子,是我要追寻的。
然而,我循着点点蛛丝马迹,终于寻到柳白时,萋萋已是他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我苦苦哀求萋萋,将真相告知柳白,却只换来她横眉冷笑。
其实,我本无意杀她,我的剑在她脖子上,也只留下一丝丝血痕。但这一幕,恰巧就被柳白撞见,萋萋竟突然用双手紧握剑身,将脖子在我剑上用力一抹......她怎知,我就不会成全他们呢,至少,我已经打算离开了。
柳白从此便更加记恨我,而萋萋,却永远活在他心里.....
“啊.....哈哈哈哈......”
思及此,我不禁仰天长啸,满脸泪水,却又笑得凄凉无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秋的寒风,如丝丝利剑,剑剑割脸,钻进每一个毛孔,带着肃杀的寒气。
柳白的尸身,在我怀里,已经有些冰冷。我苦笑一声,拾起脚边的洛璃剑,掷向空中,以念御剑。银光一闪,剑气割破长空,洛璃剑发出呜咽的啸声,再度刺进柳白的胸膛,穿过他的身体,深深刺入我的心脏.....
“噗.....”,我看着眼前的一道红色的血幕,含笑闭上双眼。
柳白,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二】
远处,低沉浑厚的钟声,穿过苍茫的树林,传到耳朵里,将我满腔怒火,震得有些支离破碎。
我抬眼望着山巅,掩映在参天古树间的红墙琉璃瓦,就是江湖传闻的无为寺。我马上就能见到那个让我爱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人——璃白。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汹涌奔腾的心火,我脚下一用力,飞身掠向山巅。
“来者何人,请报上名来,无为寺可不容尔等随便乱闯!”。我刚在山门前站稳,正抬头看着那个半朽的匾额,门内就传来呵斥声。
山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赤膊的和尚,黑着脸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根扁担。
我冷笑一声,侧身拱手:“在下苍瑶,心中有惑,听闻无尘大师修为了得,特前来拜会,想请大师为在下解惑。劳烦引路......”
我的话声未落,那个黑壮的和尚便双手合十作揖,说道:“贫僧法号无嗔,施主请回吧,方丈大师云游四海,已多年未归,和施主无缘。”说完,便要转身而去。
“且慢,为我解惑的,不止无尘大师一人。请问无嗔师父,寺里可有璃白此人?”我虽满腔怒意,却仍奋力压制,语气尽量客气。
“施主,无为寺内,现只有我,和无痴师弟,并没有你说的璃白,施主请回吧,请勿扰了寺里的清净。”和尚显然是感受我明显的怒意,甚至有一丝杀气,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扁担重重敲在地上,竟入地一尺有余,一股强大的冲力,穿过我的双脚,好内力。
我一听“无痴”这个法号,就想到定是我要找的璃白。本想客客气气请无嗔和尚带路,没想到,他竟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假装客气。
我冷哼一声,飞身直踏上山门前的古树,几个掠影,踏过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片,将寺内的情景尽收眼底。古朴肃穆的大殿上,赫然盘坐着一个身影,一个化成灰我都认得的身影。
无嗔的轻功也不赖,见我飞身之际,他也穿过山门,几个箭步便停在大殿之外,将那个背影护住。
我从厢房的屋顶,一掠而下,停驻在殿外的炉鼎前,缥缈四溢的香烟,萦绕在身旁,如梦似幻。我用尽最后一点耐心,沉着脸说道:“无嗔师父,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参和。你身后的,哪是什么无痴,你尽可问问他,他可还记得被遗弃在洞房的美娇娘......”
“贫僧见施主风流倜傥,不像是无端惹事生非之人。贫僧不知施主为何人,也不知施主所言美娇娘是何人。贫僧只知大殿内诚心念经,一心向佛的,便是我师弟无痴。”没想到无嗔师父一脸的凶相,说起话来,竟也是如此弯弯绕绕,丝毫不干脆。
此时的我,一身男儿装扮,他定然不知我便是新婚之夜,被遗弃在洞房的新娘,他更加无法感受此时的我,有多么的怨,多么的恨,多么的怒......
殿内着灰色僧袍的背影,听到我的声音时,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我更加确定他就是那个负心人。我为了找他,踏遍万水千山,剑下的亡魂也已不可计数,只因那些人,明明知道他在哪儿,却吞吞吐吐,不肯言明。
我将洛璃剑举在身前,右手紧握着剑柄,丝丝出鞘的悲鸣声,划破了周身的静寂。无嗔冷哼一声,将扁担在地上一点,冲将过来,步步生风。
剑已出鞘,寒光闪闪。就在洛璃剑迎上那根漆黑光亮的扁担时,虚空中传来一阵苍老空灵的声音:“施主,剑下留人,稍安勿躁......”
只闻声,却不见人。我的剑生生顿在半空,无嗔也一个回旋,身体在半空转了几周,又复回到原地站稳。
我细细一听,只闻衣缕呼呼之声,一道白影飘然而至。
“阿弥陀佛,方丈师父......”无嗔将扁担横在手臂之上,双手合十作揖。
殿内的背影,却没什么动静,依旧盘坐着,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眼前的老和尚,着灰白僧袍,身形枯瘦,面容慈祥,想来,必是无尘大师了。大师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如三月春风,化寒冬雪。我心中的戾气,竟消散了些许。顿了顿,便将洛璃剑,收回剑鞘。
“阿弥陀佛,施主所为何来,贫僧了然于心。前世因,后世果,施主又何必执着。施主与无痴的三世纠缠,此时,该是结果的时候了。施主,请闭眼......”
无尘大师仿佛有魔力一般,他的话安抚了我的狂怒,我的眼皮便轻轻阖上了......
【三】
阳春三月,微风拂荡,梨园里,枝头上,繁花如雪,随着清风摇摆。
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手里挽着一位紫衣女子,停驻在一棵梨树前,岁月静好,宛若画中仙。
男子双手轻握女子的柔夷,置于胸前,脸带笑意,柔声说道:“海棠,此生,你便是我梨白的妻,生生世世,永不负你......”
名作海棠的紫衣女子,一脸娇羞,不敢抬头,双颊的两朵红晕,在雪白梨花的映衬下,显得楚楚动人。她不敢直视男子火热的目光,只将头微微一偏,身子便顺势倚在男子怀里。她的眼神,停留在一枝随风摇曳的梨花上。男子右手轻拍女子后背,浅浅一笑,便将手,伸向那枝梨花。
一声脆响,梨花被折断,轻捻在男子手中,转而又插入女子的发丝。女子笑得更加妩媚娇羞,将小脸深深埋入男子的胸膛。
男子不知道,就在他折断梨枝的那一刻,一滴露珠,从花瓣滑落,滴在他的掌心,渐渐隐没......
梨花凝落相思泪,诉尽离殇知不知。
【四】
脑海里,梨花被折断的那一刻,我竟心痛得无以复加,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一滴热泪,落在我的手背。
“想必施主已经知道,你和无痴的三世纠缠,便是始于他将你折落。唉......你们注定无缘,哪怕你第二世为他如痴如狂,却终将他杀死。前两世,恩怨已勾销,这一世,你便该放下了......”
无尘大师一席话,将我从幻境中唤回。我猛然睁开眼,依旧是烟雾缭绕的大殿。
放下,谈何容易,我不止一世,追寻他的脚步,为他犯下众多杀孽,叫我如何放得下,又叫我如何甘心......
“大师,我自知罪孽深重,只要让我了却心头事,我定会自行了断。但,在这之前,我要让他给我个交代!”我将头一扬,逼回眼眶中的泪水,剑指殿中无声的背影。
无尘大师并没有回答我,也没有阻拦我,却只是一声长叹,望着大殿,无奈的摇摇头。无嗔见此,也看向殿中,那个背影,竟轻轻埋下了头。
无嗔一步冲将过去,伸手探息,进而眉头紧皱,对着无尘大师说道:“方丈师父,无痴师弟,已自断心脉......”
我手中的剑,悄然摔落在地,我竟有些站不住,一阵恍惚。我艰难地移动步子,向着大殿挪去。
为什么,到最后,他都不想看我一眼......
十几步的距离,于我却远隔阴阳,咫尺天涯,不过如此。我心口一紧,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血珠弥漫在烟雾里,飘舞着,不肯低落。我的身体,却已经失去了生机,颓然跌倒在地。我想再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然而,却再也无力睁开眼睛......
【五】
昏暗破旧的木屋里,仅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张木椅。
斑驳的木桌上,油灯里的豆火忽明忽暗。椅子上坐着的青衣书生,左手抬着书卷,右手不时拨弄一下灯芯,希望光线能亮一些。
一只飞蛾,离着灯火两三尺,上下飞舞。书生见了,不停用手轻轻扇动,想要将飞蛾赶走。飞蛾却不为所动,坚持不懈的朝着灯火扑去。
“小飞蛾啊小飞蛾,为何你偏要向灼热的火苗扑去,那可是会要你的命。你如果觉得冷,可以停在我的手心,至少能带给你一点点温暖,也不至于丧了命。”
书生将手掌摊开在桌上,带着一丝怜惜地说道。
然而,飞蛾毕竟是飞蛾,没能听懂他的良苦用心。在他摊开手掌的那一瞬间,飞蛾扑闪着翅膀,毫不犹豫地扑向橘黄的火苗......
嗞的一声,一小股青烟升起,书生无奈的摇摇头,将目光移向手中的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