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默之诗
说吧,大声说吧,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在空气凝成透明胶缠住你的嘴巴之前
写吧,大胆写吧,写出自己想写的诗
在灯光化为利斧斩断你的手指之前
跑吧,迅速奔跑吧,跑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在道路变成墙壁撞破你的脑袋之前
趁着还是人,快做点人应做的事
不要愧对祖宗赐予你的形体
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人的形体,退化为野兽
若你继续哑默,顺从,自我囚禁
世上最令人悲伤的事
一群无恶不作的人
设下审判厅
审判一个从不做恶的人
判决他,死于癌症
一个从不做恶的人
用瘦弱的身躯,无恨的心
抵挡整个国度的
汹汹恶意,直到死神降临
世上最令人悲伤的事就是
当你为葬入大海的灵魂
低低吟唱安魂曲
群氓却唱着革命进行曲,声音高亢,入云
他们总是胜利
他们总是胜利,像熟练的驯兽师
深谙化人为兽的技巧
用鞭子和面包,外加滔滔不绝的演讲
把属于人的国度,变成惨烈的动物庄园
他们总是胜利。它们也总是胜利
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列
走向饥渴的屠宰厂
用高亢的嗓门,唱着胜利的歌谣
但依然有坚信自己是人的失败者
试图唤醒做梦的同伴
到底要斩杀多少生命,屠宰厂的刀具
才会磨钝,生锈?
他们说,永不。
它们说,永不。
万籁俱寂的夜里
万籁俱寂的深夜,人人都在做梦
而你这个失眠的疯子
用自己的头颅
撞响了明月之钟
人人都在做梦,中国多么安静
明月的钟声
在每栋房子里回荡
越来越弱,终于沉寂下去
没有人醒来。也有人
听见了月的呼喊
以为是幻觉
在床上换了个姿势,继续做梦
人人都在做梦,万籁俱寂的深夜
而你这个头破血流的疯子
还在用明月之钟
咣咣撞击绝望的额头
十月革命百年祭
冬天迈开大步,走进城市和乡村
身上披着火焰的外套
冰天雪地里,毫无疑问,是拯救的象征
家家户户敞开门,等待他的造访
或者从屋里冲出来,拥抱他,被他灼伤
无知的心脏,他的热力啊
太强太强,直到把旧的世界
烧成灰烬,却没有任何新的事物诞生
帝王们永远不死。他们改头换面,穿上西装
在骨灰堆起的宫殿里
饮酒作乐,指点文明的翩翩舞步
一百年过去了,世界还在浩大的灰烬里挣扎
清醒者白白死去,为他们写下的祭文
只是无用的字母和词组,为他们建起的悲伤墙
只是无用的花岗岩,和更无用的怜悯
清醒者白白死去
古拉格群岛依然矗立,作恶者和施暴者
依然是胜利者,在太阳下高昂着头
坚信自己的姓氏,能够接续帝王的家谱
当冬天在他们的鼓吹下再次站立
披着火焰的外套,闯入辽阔国土的每一扇门户
我必须写下点什么
这么多人主动沉默,把舌头关进哑牢
我必须说点什么,即使毫无意义
但我不能让舌头死掉
这么多人装聋作哑,听不见同类的哭喊
我的耳朵是大地,接收了所有的不幸
我愧疚,什么也做不了
这么多人辜负了纸笔,用清白的汉字
写下颂圣的文章
我必须写下点什么,为未来的审判作证
这么多的人,高声歌唱
伴着盛世的鼓乐
剩下我和月亮,保持青铜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