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堕天使
当天晚餐时间,周然没有来叫蒋一谋。蒋一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他的背部明显的弯了下来,就像哈巴狗失宠后显示出的失落感。那天蒋一谋穿的是一件黑色衬衫搭配暗红色毛线衣外套,也就是“学院风”。等到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后,蒋一谋愣愣地问我“周然去吃饭了吗?”。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蒋一谋不再受周然集团欢迎了。
晚自习结束时,蒋一谋走近周然同桌的位置归还一本教辅。周然本来以北京瘫的姿态坐在椅子上,低头出神地盯着鞋子上流动的色彩,但是蒋一谋的乔丹鞋摩擦大理石的声音惊动了周然。周然微微翘头,瞥见了蒋一谋,周然示意蒋一谋走近他。蒋一谋站在周然桌边,96°弯腰,把头低下,乖巧得像一只猫,与周然低声交谈,心平气和。周然突然扯开嗓门,吼出一个字“滚”。蒋一谋嫩白的脸上倏忽涨红,像被人迎面泼了狗血,也像被人连扇了十三个巴掌。蒋一谋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呢喃:“怎么了?……啊?……什么?……”举步维艰地退回了座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换成是哪个男生,他的颜面都会荡然无存,尤其是在女生眼里。
那天开始,蒋一谋收敛了很多,就像被逐出天堂的堕天使,为了自己仅存的尊严和骄傲而挣扎。他又恢复到以前独来独往的生活。荒废的时间就是从前的债主,终归是要回来讨债的。蒋一谋的成绩始终回不到从前的高度。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果说蒋一谋以前是与影为伴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与鬼为伴了。李未发现了蒋一谋的不对劲。蒋一谋大大增加了自己呆在寝室的时间。他把一切能离开教室的时间都花在了寝室里。蒋一谋不再穿那双乔丹了,李未有好几次看到蒋一谋蹲在他自己的乔丹鞋前轻声微语以至于落泪。
月考成绩接二连三地打击他,蒋一谋的心理彻底崩盘了。他患上了抑郁症。
蒋妈妈来学校办好蒋一谋的休学手续后来到教室清理蒋一谋的用品。我从厕所回来时看到蒋一谋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矮瘦的中年妇女,她没有染发,粗粝的黑发中明显夹杂着几根白发。她比上一次我见她时苍老了很多。她佝偻着腰从书桌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挪出两摞书。在挪出第二摞书时,她仔细地看了看那上面的第一本书,像圣徒打开圣经一样打开了它,慢慢地一页一页翻看着。我不知道她是否识字,她是否能看懂那满是笔记的课本;我不知道她是否能辨认出那不同的字迹,一种属于我,另一种属于李未。我和李未在蒋一谋缺课时帮他补齐了所有笔记,没想到他却不回来。
周然从走廊上晒完太阳回来。不过这次他没有刻意用鞋子摩擦地面发出难听的刮擦声。很显然,他也注意到蒋母了。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去看蒋母地鞋子。这时我恨不得一拳砸在他脑袋上,让他见鬼去吧。我缓缓走到蒋母身边,“阿姨,我来帮你。”蒋母毫无血色的枯黄老脸上现出了一抹慈善的微笑,“巫迟呀,你别忙了,我自己来,你快写作业去吧,去吧。”蒋母拗不过我,我还是帮蒋母把蒋一谋的书收拾进了塑料书箱。李未则帮忙把蒋一谋放在教室铁皮柜里的书搬出来理好。我的左手肌腱有伤,我不能帮蒋母搬箱子,李未就义不容辞地一口气把书箱从四楼搬到了一楼。我和李未两人陪同蒋母走到了校门口。李未抱着书箱,我背着蒋一谋的书包。那时是四月。
蒋一谋要休学一年才能回来,也就是第二年四月。
抑郁症:抑郁症是复杂的,抑郁是有生理易感性基础,与外界环境发生相互作用,反馈到自身从而表现出一系列我们称之为“抑郁症状”的动态过程。蒋一谋的病情是复杂的,蒋一谋的情绪低落以鞋、成绩为基础,与周然这样的外界环境发生相互作用,反馈到他自身从而表现出一系列抑郁症状。
抑郁症的自杀率为33%。我没想过蒋一谋会自杀,特别是在他康复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