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接到李长安的电话时,正在上课。他感觉到手机的震动,于是在裤兜里把电话按掉。下课后他回拨过去,语气极其不善:“什么事?”
果不其然,李长安冷冷的问他:“你为什么要和韵诗分手?”
“我要分手是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欠她一个解释。”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要?”姜寒看着人来人往的过道,压低了声音,“李长安,她表白的时候是你怂恿我们在一起,我们吵架的时候是你让我去找她道歉,现在我们分手你还要来当和事佬?你喜欢刘韵诗,你就去追她,不要借着我的名义来对她表达关心,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涂荼经过时,姜寒忙伸手打了个招呼,又转头对着电话道:“我晚上再跟你细谈。”
涂荼是去找周琦还卸妆油的。两人虽在同一个校区,却在不同的生活区,平日不大见得到,除了周六中午雷打不动的聚餐,平日要见面都是在教学区。
周琦刚结束一节最为头疼的大物课,一出门就看到抱着书的涂荼。涂荼把书递过去,待周琦拿住后,从自己包里摸索出一小瓶卸妆油,放进周琦的包,道:“谢啦老兄。”
周琦忍笑道:“可以,比上午好很多了,虽然好像还是没卸干净...”
涂荼瞪着她。今天她起的早了些,闲的无事练习画眼线,万万没想到上到第二节课,眼线就晕开了。她两个眼睛周围乌青一片,活像被人揍了一拳,而她浑然不觉地过了一整个上午,直到放学时听到擦肩而过的周琦一声惊呼 。
周琦笑嘻嘻道:“你可以说,这是最时尚的烟熏妆嘛。”
涂荼道:“滚吧你。我走了。”
“等下!周六去图书馆吧!给我讲大物!”
“你脑子有坑啊,在图书馆讲什么题,不怕被人赶出去啊。到时候再约吧,我等下还有节通识,先走了。”
通识课上,涂荼找了个不起眼的的位置坐下。抱着混学分的觉悟,她打开kindle,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小说。
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我的生活终日围绕着你,一直处在紧张和激动的状态之中。而你对着一切毫无感觉,就像对你衣兜里的怀表上绷紧的发条一样毫无察觉。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前进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年轻人都围着我转,我却将他们的热情统统拒之门外。不在你身边,我不愿意幸福、知足地活着,我宁愿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自我折磨、孤单寂寞的昏暗世界。我一直难过而且愿意这么难过下去,只要我见不到你,就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从孤独中得到某种陶醉。而且我不愿意让自己分心,我只是热切地想要在心灵深处和你在一起。...
“你的每个字对我来说都是福音书,都是祷告词。只想遇见你一次,只盼望能远远地用目光再次拥抱你的面庞,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想要遇见你,我寻找着你,所以才经历了这么多渴望的、令人煎熬的岁月,我希望你能认出我来,希望被你注意到,希望你能爱上我。
一时间,她仿佛被重锤迎面敲了一下。往常她常在内心微微有些自鸣得意于其“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也常跳过那些内心独白,因她深信情节的跌宕起伏起承转合才是小说的精髓,此时那些字句却凿进她眼底,与她近日的思绪严丝合缝,引得又一阵战栗。茨威格,他怎能将一个卑微的暗恋者的心情描写得如此贴切?
“我还不能理解你对我的这种遗忘,因为我原以为自己在对你毫无节制、没完没了地思念时,你肯定也会经常想起我,一直等待着我。其实我早该意识到,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起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读到此处,她“啪”得一声合上了kindle的保护盖。
姜寒不想让宿舍的兄弟知道自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便沿着中央广场往教学区的林荫道边走边掏出手机,给李长安打电话。
那端李长安显然冷静了很多。姜寒边絮絮说着什么,边分心想着,他这一点就着、来的快去得也快的脾气倒是跟刘韵诗挺适合的,两个drama queen,drama king凑到一块不也挺好的么。
“李长安,你真的认为她喜欢我?”
“难道不是?不然她为什么对你好?”
“她喜欢的从来不是我这个人。她喜欢的是征服,是幻想着将我调教成她的忠犬的快感让她这两年如此用心。想想吧,永远顺顺利利、什么事都手到擒来的刘韵诗大小姐遇到了我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多么挫败,多么不甘。让我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不是更能证明她的魅力么。”姜寒语带讥讽,“这两年我只是在演戏,在扮演一个男朋友的角色。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我受够了。”
李长安沉默了一会。“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吗?那是因为她家...”
姜寒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但这并不是我们,我,宠着让着她的理由。”他叹了口气,“李长安,和她在一起我真的太累了。我没有你那样的好性格,我也不像你那么喜欢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
“虽然我从来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感受,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你看邱秭洁他们几个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和刘韵诗的进展?”想到那几个哥们他忍不住带了点笑,又迅速收起笑意,语气严肃地说,“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去追她,不用在意我。”
只是有些东西随着电话挂断一起消失了。以后怕是再也不会跟李长安推心置腹地谈论感情问题了。
想到自己刚才斩钉截铁的那句“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的感受”,他微微蹙眉,想起涂荼。
第一次注意到涂荼是大一刚开学时的某次擦肩而过。当时他和陈远买了纸巾洗衣液刚回来,陈远和他聊起“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想了想,说,“笑起来很好看的,真的很撩人。”从他们旁边经过的一个女生闻言轻笑了一声,他不禁回头看,只看到了那女生的背影和一个有些眼熟的包。第二天上高数,那个眼熟的包再次出现了,主人是隔壁班的团支书涂荼。巧了,姜寒也是团支书。
涂荼不是刘韵诗那种一眼惊艳型的女生,但是越看越有味道。她似乎和别的女生不大一样,总是独来独往,路上偶遇别人也不排斥一起走。他也遇见过她和朋友一起散步,此时的她整个人都灵动起来,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向朋友描述着什么。而在人多的场景,她又收敛起活泼,一本正经地遁入人群,饶有兴致地观察身边人。平时话不多,但课堂上轮到她发言的时候她也落落大方。直觉告诉他,他们是同类。由此他对她不觉存了份亲昵,而她也不觉惊讶,温和礼貌又客气疏离地应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