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风撕裂了墨染的夜,雨敲击着夜行的鞋。我就觉得这脚下老娘给我纳的鞋就像海绵吸饱了水。让我以后的一路都是举步维艰。细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不知道那是伞上破碎的雨还是跟着我夜行的鬼。
那时我的心里害怕极了。牛棚离我还有半里的路,我知道只要到了那里,至少还有一头叫做牛的生物在陪我。
村里拢共只要两条牛,轮流给大家耕地。可是有一天突然少了一头牛,又正好在我负责放牛的那天。整个村里我家最穷,大家都怀疑是我偷了牛。
“不是你还能是鬼吗?”乡亲们责问,他们个个的义正辞严。反正我知道不是我,这倒让我相信真的是有鬼来偷了牛。
于是这几天三更半夜我都来牛棚,心想着一定要抓到那只鬼给我自己证明清白。
牛棚的老牛发出“哞哞”的惨叫声,在这漆黑又雷鸣的夜里格外的哀怨,好像也在与那偷牛的恶鬼争辩。我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老牛,心说如果要偷,今晚是那鬼最好的时机。
村里的人都睡了,急雨可能让他以为今天我不可能来守牛。我特地抄了一条小道从家而来,不会有人知道此刻我正躲在牛棚里披着稻草等待着这个偷牛的鬼。此刻所有的害怕都被受了冤枉的怨气代替,我甚至觉得即使是鬼,我也比他凶恶。
“沙沙沙…”,我正在衡量自己与那恶鬼的实力时。牛棚外果然传来了一些风梭梭的声音,我披着稻草蜷缩在牛棚的一角。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覆盖了我面前的所有视线。他绕着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牛棚不停的转着圈。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看到它的血盆大口足以吞下那头老牛。
那一刻我惊呆了,后背直立起的汗毛似乎和那老牛一样看穿了我内心似的对我嘲笑。
老牛“哞哞”的叫着,它甩起了身子想要拼命的挣脱拴着它的套绳。那时我的脑子里在想,如果这头牛再有什么不测,这次我还在现场,他们一定会冤枉我两头牛都是我偷的。想到这里,那些冤枉我的怨气又再一次冲上了我的心口。即使我的腿颤抖的再厉害,还是移到了牛的栓柱,闭着眼睛解开了套绳。牛受到了恶鬼的惊吓,解脱了绳索,一溜烟的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只是那比夜还要黑的不知道什么生物朝我逼近,我害怕的尖叫,我的声音都被淹没在这铿铿作响的大雨声中。我知道我没救了,直到那怪物靠近我时,我终于看清了那双滴着鲜血像两个灯笼的红色眼球。一动不动的逼视着我。我失去了知觉。
多年之后到外乡打工变成全村首富的陈良子对大伙再次说起这件旧事的时候,依然是心有余悸。
几个当年和他要好的朋友现在也都当上了村干部。听完也都觉得毛骨悚然。他们面面相觑,饭桌上一片的寂静。
愣了半晌,有一个年轻人问,“那你当时是吓坏了才逃到外乡去打工的吗?”
年过半百的陈良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是第二天我醒来把这件恐怖的事告诉大家,没有人相信我,依然觉得是我偷了牛,我才愤怒离家的。”
陈良子有些沮丧的看着当年认识他的那些人,眼睛里也有些抱怨当年他们的不信任。
这时村支书举起了杯子也给陈良子续了一杯酒,有些难堪的说,“良子,这事你也别放心上了。当年大家不相信你见过那个鬼也是有原因的。其实第一头牛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不是你偷的,也不是鬼偷的。”他打着哈哈继续说,“只不过多少都受了一点真正偷牛人的好处,都不愿说出口。这才把偷牛的事嫁祸到你头上。哪想得到你居然认定偷牛的是鬼,愣是去守着牛…”他做着无可奈何摊手的姿态。
“哦?就是因为知道第一头牛是人偷的,才不相信第二头牛是鬼偷的了?那么现在你相信第二头牛是鬼偷的了吗?”陈良子冷笑着说。
“信信信。”村支书把头点的像鸡啄米,“其实后来你走了,大家也都慢慢相信了牛棚真的有鬼。我们又重新在别处盖了牛棚。”
陈良子苦笑。这时一个年轻的村官终于忍不住开了一直缄默的口,“我不相信有鬼,那第二头牛到底是谁偷的?”
全场又愣了半晌,陈良子下座,给那年轻的村官倒了一杯酒,在他的耳边悄悄的说,“年轻人,你猜呢?其实我就是当年那个偷第二头牛的鬼。”
他哈哈大笑,笑声中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在黑暗中守着牛棚的少年,他充满怨气的心里长出了一个敢偷牛的鬼。
那鬼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告诉他,“你不能这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