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二楼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得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我坐在窗下的摇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树丛和灌木掩映的车站,已经快有一个小时了。
儿子小小的身影一直都没有如愿地出现,马路上空荡荡的,尤其这里是郊区,更显得空旷。
有好几次,我认为隔壁家的房子挑出来的琉璃瓦屋角,刚刚好挡住了我的视线,公交车驶过去是否停下来根本不知道。
但是我懒得到三楼去,我觉得我乏力。楼下的村道上,总是有三三两两的邻居熟人走过,我不想和他们打招呼。一开始我站在窗前,大约二十分钟后,也许几分钟后,我就改为坐在摇椅上了,现在我干脆是半躺着,这样,楼下的行人就看不见二楼的窗下有一个忧心忡忡的女人。
我开始后悔,不该让儿子豪哥一个人去补习班,尽管他过几天就要满12岁了,但是,这孩子就是有路盲症。去的时候,在我们家楼下坐公交车就可以了,只需要换一趟公交车,而且是无缝换乘;可是回来的时候,是要回郊区的奶奶家,路线都变了,换车也要走一段蜘蛛网似的迷宫,而且最后要坐的是一趟过路公交车,经过他奶奶家大门口。
万一豪哥他在车上睡着了就糟了。手机早就打不通了,我有些抓瞎,甚至很懊恼自己没有放点现金在他身上,不知道这孩子到哪里了。
2点半放的学,最迟4点应该到他奶奶家了,车程半个小时也够了。我大汗淋淋地从自己住的地方赶到他奶奶家时,还以为进门就会看到豪哥扑到我面前,很骄傲地说:“妈妈,怎么样?还是我先到哈。”
4点20分,在车站一直等的豪爸给我打电话,问道:“儿子到家没?”我很生硬地一个字:“没。”
其实我也早就想给他打电话了,但是我忍住了。现在他居然打过来了,如果要是看到儿子,也是他先看到,好吗?豪爸不死心地一连串地追问,他觉得我答得太不清晰了。我没好气地说:“婆婆都回家了,你不要再问了。”
豪爸立马不做声。这个爸爸,下午看了两三个小时的电影——《血战钢锯岭》呢,他是优哉游哉。
我开始很讨厌豪爸了,他早晨出门骑自行车锻炼,居然手机都不带,想让他开车去接一下到时候放学的豪哥,居然联系不上他。算了,懒得说他了,他早就对豪哥说,要单飞。
如果豪哥从此失踪了,或者真的死了,我怎么接受这个现实啊!我今天真不应该犯懒,该死的病痛,今天感觉身体状态不好,想想豪哥马上要读初中了,我就让他一个人出门了。他出门倒是兴高采烈的。
怎么办呢?4点50分了,感觉天色也暗了下来。儿子没有了,我恐怕逃不过要生二胎的了。那可怎么办啊?万一生了个女儿怎么代替儿子?我这年龄也大了,四十多岁的人,再养孩子,太吃力了。估计我要死掉半截。万一生不出来怎么办?看来,我还得离婚,让豪爸去找个姑娘替他生个孩子。
那我就孤苦凄凉地过我的余生了,生活在悔恨和回忆中吧。也许我会去追逐自己理想,在人群中隐姓埋名。
唉。我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是理智还是感情用事?我把一切在心中预演了一遍,以便自己能承受打击。
公交车一辆一辆地从我眼前过去,我哪一辆都没有放过,甚至长途车、旅游车我也没放过。忽然,我有一种预感,这辆应该是的。当然,我已预感了很多次,全部失灵,都错了。天色愈发暗了。
这辆车的终点,是一个我也从来没到过的地方,不知道儿子豪哥在车上睡着了之后,醒来发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会不会哭。
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借一下别人的手机,给我打一个电话也是好的啊。
他其实已经丢过好几次。一次也是补习班,我在课后去接他,去迟了20分钟,他就不见了。我后来发狠地找,几乎绝望要报警,电话来了,这小子看我没来,管自己去了他舅舅店里。说实话,是带他去过一次他舅舅店里,但没想过他自己会去啊?
还有一次,送他校外上吉他课,他小子吉他课结束,管自己回家了,害得我把培训学校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小,还没有吉他高,是怎么把吉他搬回家的。
最近的一次,是去年G20峰会期间,他乘上公交车去同学家参加聚会,下车的地点告诉他,可是忘了告诉他具体的门牌号,那时还没给他配手机,这下可惨了,他还真的失踪了。
我骑着自行车沿路问,刚好每一处车站都有值守人员,谁也没看到他,我急得报了警。整整一上午,4个小时都看不到人。在警察准备出警时,和我核实地点派车,豪哥出现了,从马路尽头的拐角处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原来他下车后,就按我打电话时,他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对话,进了一个小区,然后就是扫楼。当然搞错了,他的同学家刚好在隔壁小区,我晕,这简直是做间谍的料。一次乌龙总算是结束了。
这次之后,我给他配了一个豪爸淘汰的手机,电池不好,今天就又被手机报复了,紧急时联系不上,没电。
五点了,我的忍耐都到了极限。天黑下来可不好办。
突然,视线里,出现了豪哥黄色的外套。哈,今天真机智,这衣服足够显眼。再细看,居然豪爸没有跟着,我狂喜着给豪爸打电话,才知道豪爸已经坐上公交车沿路去找豪哥去了。
豪哥成了我眼中的小英雄,尽管他只跨越了单程30多公里的路,尽管他过斑马线太淡定,没有警惕地东张西望,不符合我的期望。
然后,我才发现天色还早得很。马路上,各色的花开得美极了,白色的梨花,粉色的桃花,大红的芙蓉;树木团团簇簇,有深红,有深绿,也有浅绿,叶子稀疏的树也很美,它们安安静静,错落有致,一切都很好。
大约40分钟后,豪爸回来了,天色也还没有要暗下来的意思。
我又过了一关。
孩子是要长大的,他们必须自己走出去,去犯错,去冒险,去践行,然后成为他们自己;“儿行千里母担忧”,是父母的宿命,没有办法,只有承受。做最坏的打算,也许不是理智,而是寄予了最深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