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十五分。
离上班的打卡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了,卫钰菁漫不经心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桌面上的拿一小块空位放着自己刚刚在便利店里买的饭团。饭团的包装被撕开了一半,卫钰菁却没有胃口吃下去。
卫钰菁出门的时候没有梳头,也没有化妆,甚至连眼睛都只睁开一半。这时候,和卫钰菁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披头散发地从办公室门外慢吞吞地走进来,手上还提着三个蒸包和一杯用塑料袋装着的豆浆。
经过卫钰菁的工位时,那个人在卫钰菁的身后停住,把身体往前倾,说道:“哎哟!卫钰菁,你现在是在减肥吗?才吃一个饭团?”
“啊……没有。”卫钰菁皮笑肉不笑地慢慢说道。
卫钰菁吃完了饭团的时候,已经九点三十三分了,当她站起身,拿着塑料包装袋准备把它扔掉的时候,她突然捏紧了手中的废物——像极了自己的废物。她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变成这样。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外面的大垃圾桶走去。
当她站在垃圾桶前的时候,透过自己面前的那扇窗子,看见了一辆陌生的黑色面包车驶进来了。里面走下来了四五个人,有的人扛着摄像机,有的人拿着三脚架。这些人不是粤星辰日报报社的工作人员。
垃圾桶就在楼梯道的旁边,卫钰菁连忙从楼梯道走了下去,看见那些人往电梯口那边走去。卫钰菁走到前台小姐那边,问她:“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好像是外面的报社来做专访的。”前台小姐说,“是段社长邀请了他们。然后听说段社长还找了另外两个人一起做这个专访。”
卫钰菁轻轻地点头,转身就跟着那些人走进了电梯间里,和他们坐上了同一班电梯。
他们下电梯以后,卫钰菁跟着他们,但是脚步故意放慢,不让他们注意到自己跟着他们。那些人走到了会客室里——这个会客室的墙壁都是玻璃,所以卫钰菁能够看清楚里面的状况。那些人在布置着摄像器材,而段社长和前台小姐口中所说的“那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段社长穿了一身灰黑色的职业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因为那些摄像人员挡住了卫钰菁的视线,所以卫钰菁暂时还看不清楚那两个人到底是谁——竟然连前台小姐都不知道。
卫钰菁往一边走了几步,终于看清楚了其中一个人的脸——在卫钰菁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庞时,她猛地扭头,被拨到了一边的刘海垂了下来。她低下头,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另一只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翻出口红。
大抵是好一段时间没有用了,那一管口红似乎有些干,卫钰菁涂口红涂得有些吃力。最后她勉强地抿开了口红之后,才转头看向那边。此时一个工作人员走开了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的手臂勾住的另一个人。
周容儿。
周容儿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无拉链卫衣,下身穿着紧身的牛仔长裤以及洁白的帆布鞋。他的头发被盘了起来,扎成了一个顶在头顶的丸子。扎不上去的头发随意地垂在了脸颊边上。
那个勾住周容儿肩膀的男人脸上挂着笑容,眼睛看着周容儿,嘴上似乎在说些什么——惹得周容儿也仰头笑了起来。
“颜峰,你为什么?!”卫钰菁在心中暗暗地骂道。
专访。
在卫钰菁的眼里,这些从报社外面来的人似乎都只是拍摄人员,但其实在这些人中,有其中一个是微博自媒体的创始人。这个创始人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身体却往前倾,手托腮,对段社长说:“段社长,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一定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
段社长礼貌性地跟着笑了笑,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个自媒体人思考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之前容儿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一个特别雷厉风行的人,对整顿报社的事物,从来都不手软。所以我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凌厉又有锋芒的人。”
“所以看到段社长本人,你会不会怕呢?”周容儿笑着问。
“是有点害怕哦!”这个自媒体人缩紧了自己的身体,眯上了眼睛用力地抿着嘴巴,做出了衣服鬼脸,用调皮的语气说。说完,他的肢体重新舒展开,放声笑了起来。周容儿跟着说道:“那你就怕着吧!你不怕的话我还不带你来做这条专访呢!”
颜峰坐在一边,没有加入到对话当中,但是他却松了一口气——在他眼里,刚才那拘谨的气氛似乎松开了一些。看似要开始进入正题了——自媒体人说:“最近呢,我的选题有些局限了,也找不到什么特别好的选题。之前好像出过媒体失信的事件,然后听容儿说,你为了报社的信誉,很严肃地处理了一个写假新闻的员工。容儿就说采访一下你挺好的,选题的立意也挺好的,又结合时事。所以……那我们就开始吧!”
“好的。”段社长轻轻地点头,说道。
访谈进行得还算顺利。
不过他们没有人留意到在会客室外面,有一双阴暗又凌厉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当然,那一双眼睛的主人也听不见会客室里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地、偶尔地听到融洽又欢乐的大笑声。
阴云渐渐地要笼罩在卫钰菁的头上——有意或者无意地在背后布置阴云的推手,就是在会客室里谈笑有欢的人。卫钰菁伸出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往旁边走了一些,看见了颜峰的侧颜。
颜峰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周容儿。眼角略微地上扬着,居然是和嘴角一样的弧度。在那双眼睛的最深处,盛着一汪温柔的水波。这水波撼动着卫钰菁,她叹了一口气,准备转身又走。
然后周容儿抬起了头,透过会客室的玻璃外墙,他的眼神径直地落在了卫钰菁身上。卫钰菁不确定周容儿是否注意到了她——她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就错愕地觉得,周容儿的嘴角,往一侧轻轻地歪了一下。
他一定有——卫钰菁告诉自己。
这个时候,卫钰菁甚至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自己内心的所有一切,都投射在了那双眼睛和那一侧扬起的嘴角上。她的事业、她翘首以盼的恋情、她坚守的所谓“道德底线”都被这个“男人”给摧毁了。
卫钰菁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离开。
某日夜晚,卫钰菁下班的时候,腰背过分用力地挺直,微微地扬起了头,甚至不多看和她同一个办公室里那些混吃等死的人。报社往外走没多远,就到了她平时坐车回家的公交站。公交站前站满了人,大家都在低着头看手机。卫钰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眼前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似乎散发出了廉价的香水味、汗臭味、狐臭味,这些味道夹杂在一起,不自觉地让卫钰菁转身走进了自己身后的那一家星巴克。
当前台的服务员把刚刚做好的热拿铁递给卫钰菁的时候,饮料的温热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想起来——似乎自己已经是很久没有星巴克了。自从她的收入骤减了之后,她一直都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
虽然星巴克也不是什么特别昂贵的饮料——但是一杯饮料的价格已经能够抵得上前段时间她一整天的伙食费了。对于她来说,这到底不是一笔小的支出。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今天拥有了底气,用一天的伙食费来买一杯可有可无的饮料。
卫钰菁推开了玻璃门,看见公交站的人只多不少,也没有挤进去。外头冷冽的风吹得更让她感觉手里握着的那杯饮料的温度给了她力量和底气。她来到马路边,对着往自己面前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坐上了出租车回家。
——那个逼仄的小出租房。
卫钰菁坐在了自己的书桌面前,把那杯喝了一半的星巴克放在桌面上。她揭开自己的手提电脑,放上两首舒缓的爵士音乐——就算是这个独立单间的灯光有些暗,眼前的城市夜景被一件件还没干透的衣服挡住,她还能够假装自己的生活,一点变化都没有。
还是像以前那样——按着自己的设想,一步步走来。
卫钰菁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电脑之后,首先打开一份简历——这份简历已经基本抹去了她在大学期间的经历。社招简历不需要大学的履历,需要的是工作经验。而那些工作经验已经密密麻麻地填满了两页纸了。
在她准备打开招聘网之前,她想再检查一下自己的简历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地方——零几年的时候的工作成绩都差不多了。但是从2012年开始,她的工作经历几乎都是一片空白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隐瞒其他报社的HR。
卫钰菁硬着头皮,还是把一些不想干的东西填了上去——填上去之后就会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感觉自己还是一个问题不大的人。她慢慢地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饮料,选了几家她还看得顺眼的报社,与对方的HR联系。
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