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当院子里晒谷坪边，那一棵棵香椿树上酱红色的嫩芽，变成一枚枚金黄色的老叶，飘落于晒谷坪边的水沟；老奶奶在香椿树下种的峨眉豆，就开花结豆了。
那就是秋天来了，老奶奶在香椿树下种的峨眉豆，它有着长长的藤，每当秋天来临，万物都开始凋零的时候，老奶奶的峨眉豆，倒花开正艳，深紫色的、粉紫色的、一瓣瓣的峨眉豆花瓣，就像一只只微型的耳朵，纠结在一起窃窃私语；又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而一串串青白色、像眉毛，也像弯弯的月亮一样的峨眉豆，吊满了藤蔓间。
老奶奶除了在香椿树下种峨眉豆，也会在横门桥对面石山后面的花生地里，撒上一颗颗向日葵的种子。
从晨光曦微中，到红日从葶艾岭的山头，徐徐落下去，日复一日，老奶奶的向日葵，就一节一节的嗖嗖往上串，当它们长得跟玉米树齐高的时候，向日葵的花盘，就开得无比艳丽了。像娃娃的脸，圆圆的，挂在向日葵杆的顶端。
葵花盘的四周是一圈明亮的金黄色花瓣，那些纤细的花瓣，整齐、规则的绕着花盘围成一圈。每当微风佛过山岗，远远看去，向日葵就像一个人站在花生地里，不停的点头、摇头。
而不远处，花奶奶家的茶园子里，花奶奶用一根大木棍插进地头，然后再在木棍的顶端，扦入一捆稻草，在稻草尖上，戴上一个遮雨的斗笠，花奶奶家茶园里的稻草人，与老奶奶家花生地里的向日葵，瑶瑶呼应。
老奶奶家向日葵硕大的花盘，总是能点亮：hs湾娃娃们有时像锅巴一样黑的笑脸。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hs湾只有老奶奶和为数不多的个别人家，还种植得有向日葵。每当向日葵金色花盘盛开的时候，就意味着老奶奶种的向日葵，离收割的日子就不远了。
向日葵花盘里的葵花子成熟了的时候，老奶奶就会背着竹篮，去花生地里，用弯刀割回来那些葵花盘。
然后用竹篾做的圆形大笃盘装起来，拨去葵花盘表面的那一层蒂以后，就可以看见向日葵子，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规则的排列着，布满了整个葵花盘，有纯黑色的、也有纯白色的、还有黑白相间纹路的。
幼小时的潇飞雨，一直固执的以为：老奶奶从花生地里收割回来的葵花盘，它们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几何图案。
拨去了葵花盘表面的那一层蒂以后，通常情况下，老奶奶不是用自己的手去剥瓜子下来，而是用一根木制的搓衣棰，不停的上下敲打葵花盘，葵花籽就自动的从葵花盘上，纷纷掉落下来。
搓衣棰是一种像擀面杖一样的木棍子，不过它的形状是扁平的，直径和长度都要比擀面杖大一个级别。
顽皮、嘴馋的hs湾娃娃们，就在老奶奶用搓衣棰上下敲打葵花盘的时候，从纷纷掉落到竹篾笃盘里的瓜子堆中，走过来的时候，用小手抓一把葵花籽，走过去的时候又抓一把葵花籽，抓起来就往嘴巴里或者衣兜里塞。
老奶奶见状也不骂，也不数落。反正，在她的眼里，hs湾的娃娃们，无论是谁家的娃，都是她的崽，只是叮嘱瓜子要吃，不要丢落到地面浪费了。
等到竹篾笃盘里的葵花籽晒干了的时候，老奶奶就会用尼龙袋把葵花籽装起来，用绳子扎紧封口。当客人来了、或者冬天来临，临近年关的时候，老奶奶就会把那些晒干了的葵花籽用铁锅炒熟后，用白色的小瓷碟子装起来，拿来招待客人。
当然，老奶奶炒熟了的香瓜子，都是见者有份，从来没有一次例外。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拥有好东西时都愿意拿出来分享，有的人是在黑夜、或者关起门来吃独食。
而老奶奶，这世间最善良的人，一人辛勤劳作，而耕耘出来的果实属于大家。所以，不管事隔多年，触景生情的时候，潇飞雨就会想起老奶奶的好，怀念老奶奶在世时，老奶奶对身边每一个人的善意与慈悲。
当然，潇飞雨也曾是那些娃娃们中的一员。那时候，满脸皱纹、个子瘦小的老爷爷，就会叫着他给潇飞雨取的绰号：“Y老板！你老奶奶的瓜子，好不好吃呀？”hs湾人喜欢给人取绰号，同一个人的绰号都是层出不穷。
老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屠户，专门杀猪的。幼小时的潇飞雨，有时候看着瘦小的老爷爷，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瘦小的老爷爷！能杀死那些两百多斤一条的大肥猪吗？
直到后来，亲眼看见老爷爷和老奶奶生的两个儿子，继承了老爷爷的衣钵，用两把长长的尖刀、还有两把像斧头一样，刀背很厚的、刀尖弯出一个弧度的刀子，把大肥猪屠宰了，在案板上再剁成一块块长条形的肉时，潇飞雨才相信：老爷爷在年轻的时候，是真的能杀猪的。
而老爷爷的大儿子泳生爷爷，则同样喊着他给潇飞雨取的绰号：“y矮子！你吃了老奶奶的瓜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长高？也不长肉？年年这么矮，都快成千年矮了……”。
“千年矮”是一种生长在hs湾田垄边的水坑上、或者山坡上的一种灌木，它有细碎的、一坨一坨成堆的叶子，它的高度就到人的脚踝，年复一年，永远长不高。
泳生爷爷喜欢逗小孩，每次逗潇飞雨的时候，见到不长个子的潇飞雨，就用千年矮来打比喻。
泳生爷爷其实年龄不老，只是在湾里排得辈份高，实际年龄也就比祥生哥哥、三先哥哥大不了几岁。
早年，越南自卫还击战的时候，泳生爷爷曾参军上了越南战争的前线，在战场上还立了军功。在部队时，他曾是连长。
泳生爷爷应该是高中毕业后参的军，潇飞雨记得小时候，老奶奶家的一面木墙上，整整一面墙壁，都贴满了泳生爷爷在各个不同时期获得的奖状，有小学的、有中学时期的。
那个时候，区里面还有民兵队。潇飞雨小时候亲眼见过：泳生爷爷带着民兵队，在乡政府后面的操坪里训练。队伍排列成一排排的一字形，泳生爷爷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喊口号，带着他们操练。这应该是退伍了以后的泳生爷爷，在协助地方ZF做的事情。
湾里也有人说：泳生爷爷本来是可以留在部队的，那时候在部队时，他已经在部队提干了。可战时前线纷飞的炮火，老奶奶估计是害怕，担心泳生爷爷的安危，天天在家里哭。后来，要求泳生爷爷转回地方了。
如果老奶奶能够预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估计老奶奶是怎么也不会让泳生爷爷回地方的。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行为，百分百的正确？一辈子不会范任何一个过错呢？
hs湾人们，有一个固有的思维习惯，当某件事情他们想不通了的时候，他们就归结为：这就是命！一个人的命！
hs湾的俚语里，一个人，再怎么抗争，都逃不过自己的命运。也就是：“人拗命不过！”。
这也是他们对特定事情的处理时，表现出来的一种人生态度：一个人尽心努力了以后，对现实的妥协。不妥协？难道非得寻死觅活吗？
可对于性子刚烈的人，并不会认命，有时候，甚至铤而走险！直接拿命去堵了。
就像平时看起来笑呵呵、乐观、优秀的泳生爷爷，潇飞雨做梦也不曾想到：后来的有一年，泳生爷爷竟然像彭家孙爷爷家的二桶子一样，一瓶敌敌畏灌下去，直接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丢下了妻子、一双年幼的儿女、也丢下了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命赴黄泉，再也不过问这世间的一切。
简书首发！转载请联系作者，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