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天突然扎了两个低低的双马尾来上课。然后笑眯眯问我这样好看吗？

一

        回忆她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太多年前了。关于一个人鲜活的特质通过了时间的筛子之后变得很标签化，如果要概括，其实一两句话就能说完。

        但是故事不是这样讲的，对吧。如果所有故事都只能讲成梗概，讲成高中作文里的事实论据，那多无聊啊。

        米糕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但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那么漂亮——至少她表现得太张扬了，有时候有点让人心生反感。不过这不是她的毛病，很多打小的美人胚子都是这样的。

        不会有真正的美女“美而不自知”的。哪怕她是个智障，她也能从放学的时候同班同学的家长，出租车司机师傅，面包店的阿姨等一干人表情表现上看出来。更何况现在的学校里有一半都是男孩子呢？更何况还有QQ之类的网络软件呢？一个姑娘在学校里受不受人追捧，是一件一目了然的事。

       米糕还有一个哥哥，大她三岁，兄妹俩除了个子与各自性别的平均身高相比很平庸之外，一点也不像。哥哥皮肤黝黑，总是很沉默，鲜少见他露出笑容。但是妹妹白皙，大眼睛，开朗活泼，颇得老师青睐。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肯定不会把这俩人往一家子那方面想。兄妹俩关系并不太好，一起上课的时候也不会坐在一起。米糕自然有她自己的一群伙伴，哥哥总是一个人。

        后来知道是同父异母。啊，原来如此。

        她是班里最小的学生，和她哥在一个班学同样的内容，但是她哥都考不过她。每次考试名次都很靠前，和老师开玩笑也没什么避讳。关于学业她抱怨得最多的其实是今天晚上父母有应酬，又不放心她和哥哥俩人单独在家，又得去ktv里写作业了。

        除此之外讲的最多的是感情的事情，如果那真的是感情的话。她的学校是从幼儿园到大学一条龙，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通过人介绍找了一个初三的男朋友，然后告诉我除了没机会上床什么都已经干过了。

        我可能是因为长得亲切自然，从小到大听过无数人的秘密，到后来听见什么都不会稀奇了。当时还是挺惊讶的，但是也没出乎意料。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就是挺好理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只安安静静念书的单纯小孩不会这么小就有那种气质。并非不好，而是过于早了，有些令人担忧。

二

        有一天她颇得意地来找我，说她叫她男朋友找人把在网上骂她的一个人给打了。我都没想到那人竟然还是个男的，她说，打到后来还是我劝的架我对象的人才罢手，你说说给人打进医院是不是也没必要。

        他怎么骂你了？我问。

        骂女人还能骂什么，翻来覆去地就那些话呗。她翻了个白眼。其实以前，就是前几年，我觉得有人造谣骂我，爱骂就骂了，无所谓，背地里偷偷阴我往我的书桌里放东西我也当没看见。但现在我不想忍了。谁不是第一次做人，我凭什么忍着你。

         那你哥对这些没反应？

        他？他顶个屁用啊。胆儿小，又磨磨叨叨，我都懒得搭理他。

        米糕对人很有一套。她想亲近谁，就会花各种心思去亲近谁。但是在教室里能变出多少花样来？分东西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某一两个人显出特别偏爱来，这至今是我羡慕的本事。不过随着遇到的人样本增多发现了这样一条规律：凡是父母的工作主要以和人打交道为主的，孩子多少对这些方法很擅长，想必也是耳濡目染。至于姑娘家粘人卖乖，撒娇发嗲，都是信手拈来的日常。

        我一直对她的家庭颇感兴趣。从我妈对我把门口买菜阿姨家的孩子带到家里玩这件事感到不满意的时候，我就隐隐意识到了对于大人而言，不同的家庭是不一样的，不同的家庭中的孩子，也因此有不同的风格和样子。虽然说孩子都是平等的，但是在大人眼里，鄙视链在其中若隐若现。因为孩子总是被塑造的，被涂抹的，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米糕和我大概一起上了一年多的课，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兄妹两人结伴回家，只见过她妈妈一次。那天我和她一起走出楼梯的拐角来到门厅，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呀！妈？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啊？”声音有些奇怪，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表演的气息。我想象寻常人家的妈妈在这时候一般会微笑着张开怀抱等待女儿扑过来，但是她说完这话之后，在那一群排排坐着等待孩子的家长中，我竟然不能凭借情感和行为的状态分辨出哪个是她母亲。她跑过去，把书包放在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身边。母女俩没有什么交谈，她脸上的笑容也很快随着那个女人平静的面庞而消失了。

三

        再后来我离开了那里，便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什么时间，她删掉了我的QQ。我虽然想不起哪里曾经得罪过她，但是我学生时代确实有过不少颇为乖僻的时段，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是在旁人看来行为言语哪里不妥兴许也是有的，但这样人是少数，因此也不大在意。曾与好友聚会，谈及米糕，她便给我看了米糕在社交软件上更新的状态。也不至于不堪入目，但是按照当时的年龄来在同龄人中横向比对，出格的形容自然不为过。除了自拍之外，和新男朋友一起充满性暗示意味的床照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朋友说她家里准备送她去国外上学，但是语言成绩一直考不够，现在和家里关系也不怎么样，就耽搁在国内。

        我仍然不太意外。命运各有掠夺和赠授，如果说为她感到可惜，那我也未免自视甚高，脸皮太厚。

        一转眼又许多年过去了。曾经相识的人，共享过一个蛋糕，一瓶饮料的人，大多都杳无音讯，只是在听着音乐走路的时候突然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捕捉到了，就记下几笔；没捕捉到，也就那样消失掉了。

        回顾来路是一件十分不必要的事。但是一些具有生趣的人类样本，虽然过了些年岁，仍旧颇为鲜活。

        不知道以何结尾，祝一切安好罢。